第七十一章
正月初八,在百姓观念中代表着财运亨通的日子,长安街摆满了大小摊位,一时拥挤的马车都难以通行。侍卫只在路过时言语上警告几句,顺便收些摊主递上的物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走过。
连朝臣都还在休沐,他们又何必与为了生计的百姓为难,上街巡逻如无争端,便可算作一日无忧,回去交差便是。
韩曦的马车从芙湘街驶入长安街,刚到街口就被迫缓缓停下,车夫挥动马鞭大声驱赶密集的人群。马车中韩曦正在闭目养神,思索对策,并未阻拦车夫的行为。
华琅轩在长安街最繁华的位置,车夫的呼喊明显起不到太多作用,马车一时停在原地无法动弹。侍卫闻声而来,赶忙疏散出道路,马车气派定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在长安街另一边,叶敬卿掀开帘子观察周围的情况后,又重新坐了回去。他犹豫片刻,吩咐车夫绕远从旁边小路通过,避开了拥挤的长安街。情况紧急,一刻都耽误不得,马车加速驶向京兆府。
此时,一辆简易的马车停在一座府邸前,车上下来个男子,身着粗布麻衣,头上戴了草帽,看面相已近中年。他与门口护卫点了点头,从后门进入,关门前还不忘回头检查有无可疑之人,眼神中带着一股杀气。
中年男子从后门旁的窄过道,绕去了角落中的一间房子,房门上挂了个牌子,写着杂物间。轻声推开,里面摆放了几个大的立柜,柜子上堆满了杂物。最里面的立柜上放着一套衣物,面料做工皆是上乘,他换好衣物后走出杂物间,去了前院的一间单独房间。
而后进来一名体型上相近的之人,换上中年男子脱下的粗布麻衣,从后门离开,坐上了来时的简易马车,挥动马鞭疾驰着扬长而去。
中年男子所去的房中,椅子上坐了个男子,他走过去恭敬的行礼,得到应允后坐到了座位上。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男子面色阴沉,倚靠在椅背上,左手抓着座椅扶手,指甲轻轻刮蹭,刺耳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竖。
“是属下管理不力,才出此大错。”中年男子低下头,阳光从窗子透进来,让此前昏暗的房中泛着光亮,也照亮了中年男子的脸,正是御史大夫周佐元。
“街上所传周亓强抢民女之事属实,属下是后来才知晓的,木已成舟,便放任了此事。”见对面男子毫无缓和的脸色,周佐元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清水村杀人放火之事也是周亓所为,他自幼被家中长辈宠得性子顽劣,不知悔改,这才闯下滔天大祸。”
男子轻咳一声,打断了周佐元的话,“若只是如此,你不会这个时辰急匆匆过来,说重点,我对你那个蠢货侄儿毫无兴趣。”
“您手中所养的刺客皆在属下府中,伪装成一般护卫,方便接取刺杀任务。”男子的目光让周佐元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命令刺客的腰牌,属下时刻都带在身上,只是...被周亓偷了去,偷偷指使了一名刺客去屠了清水村。”
“混账!”男子手掌用力地拍在桌面上,桌上的茶壶震动着发出陶瓷碰撞声,“且不说刺客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实属难得,执行任务便也罢了,这种小事上若是出了纰漏,是周府上下能担得起的吗?”
“请您息怒。”周佐元站起身半跪在地上,低头叙述了事情全部经过。
“辰时那些传闻便传入了府中,属下第一时间去问了周亓,时隔多日突然放出消息实属异常,逼问之下,他才承认昨夜杀人放火之事。周亓性子顽劣,身边玩闹的基本都是富家子弟,接触不到杀手刺客,便把主意放到了伪装的护卫身上。”
“他并未发觉刺客真实身份,觉得平日里身手矫捷,又是周府的下人,遂起了歪心思。趁属下会客时喝了酒,偷偷地顺走腰牌给刺客下了命令,是属下太过没有防备,才铸成这般局面。”
男子听完一言不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那名被抢进府的女子现在何处?”
“女子性子刚烈,不肯屈服,进府当日便自尽,被抬走埋在了后山之中。”周佐元大气都不敢喘,里衣已悄然被冷汗打湿,“周亓咽不下这口气,这也正是后来屠了清水村的原因。”
“你应该庆幸,解决掉了一个大麻烦。”男子拿过毛笔在手中把玩,“只是散布出消息,京兆府未去抓人,定是没有将两件事情相关联的实质性证据。若是想保住你自己,总要有所取舍。”
“您的意思是?”眯起眼睛,周佐元抬起头看向男子,“将周亓送去京兆府审问调查。”
男子难得露出欣赏的目光,他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周亓定是保不住了,与其等着京兆府来抓人,顺便治你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不如装作刚刚知晓,秉公无私,先把自己摘干净。到了京兆府咬死只做了强抢民女之事,任京兆府也不敢屈打成招。如今是在放长线钓你这条大鱼,该如何做你心中再清楚不过。”
“属下即刻回府,押周亓去京兆府。”周佐元站起身,再次行礼。
“等一下。”毛笔在修长的手指上旋转,男子语气温和,“刺客是否还在周府上?即使有腰牌,随便一人便可指使,真是废物。”
“您放心,刺客回来后一直留在府上,办事果断干脆,定不会出问题。”拿起一边的茶壶,周佐元往男子茶杯中添上温水。
唇角扯了扯,男子目光盯着手中毛笔,“既是万无一失,又怎会传出消息,怕不是你们想得这么乐观。任何失误都不能容忍,这是我办事的准则。”手指翻转,毛笔被拍到桌面上,“处理掉,过两日扔去显眼的位置,帮京兆府顺利结案。”
“想必你早已被盯上,近日未有召见,不必再过来。”男子说完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您...”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周佐元叹了口气,恭敬地说道,“属下遵命。”
周佐元照例从后门离开,见四下无人,在护卫的帮助下翻过围墙,进了一个窄胡同,上了早就在此等候的周府马车,马车飞驰着驶入街道,回了周府。
快步进了府中,周佐元吩咐护卫把锁在房中的周亓带上马车,面上神情严肃。周亓满不在乎地晃着身子走了出来,脸上还挂了笑意,看向周佐元还未出声,身后出来两名护卫架着他的胳膊强行塞进了门口的马车中。
目光从院内扫过,周家向来由他掌管,此时更是无人敢出来反对。身后马车里周亓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断传来,周佐元皱起眉,吩咐侍卫把周亓到处招惹事端的嘴堵上。
京兆府中,叶敬卿把陛下的口谕传达给京兆府尹吴晟,并吩咐一切以京兆府的名义,万不可有误。事情交代完,想着不宜久留,他就在将要离开之际,来人禀报周佐元押着周亓前来投案。
叶敬卿与吴晟目光相接后,快步躲进了宽大的屏风之后,屏风所处位置背光,恰好将他全部遮挡住。
见一切妥当,吴晟才命人请周佐元进来,周佐元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嘴被堵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周亓。周亓脸上有一个明显的红肿掌印,想必是方才马车内留下的。
“让吴大人见笑了,臣也是方才听闻此事,震惊不已,府中竟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想来是臣管教无方,因此把人带来交由京兆府处理。”周佐元与吴晟客套了几句,两人关系说不上交好,但也都拘了面子,这抢先一步示弱,倒是让吴晟语气上不得不缓和。
“周大人言重了,有话还请坐下细说。”说完吴晟示意侍卫搬来了座椅。
“多谢吴大人。”周佐元谢过后,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站着不动的周亓,皱起眉,“混账东西,还不跪下如实招来。”
京兆府内的大阵仗着实让周亓吓得腿软,周佐元再一声令喝,他扑通跪倒在地上。被绑住的双手释放开,拿出塞在嘴里的布,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喘着大气。
“小人是周亓,前几日在长安街上,偶遇前去采买物品的清水村村民娇儿,娇儿生得眉清目秀,便想要娶回府上做妾室。”周亓调整好了呼吸,老老实实地说道,“谁知女子不从,小人便派府中随从亲自去清水村请人,还动了手,把人强行带了回来。”
“谁知女子还是不肯安分,趁着侍女不备,自尽了,小人就命人将娇儿埋在了后山。”
“小人真的知错了,也愿意承担相应的罪责,还请大人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确认周佐元所教之话并无遗漏之处,周亓跪趴在地上行礼。
吴晟无视了坐在一旁的周佐元,看向周亓,“所说之词是否全部属实,敢有欺瞒,便是罪加一等。”
“绝无!小人不敢再有所欺瞒,此事便惶惶不可终日,又怎敢再犯其他大错。”周亓嘴上言真意切,身体却跪得东倒西歪起来,府中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自是没受过苦。
“来人,先带下去。”吴晟看不下去,宁侍卫把周亓关押进了牢房,转头对上周佐元的目光,“还要按流程办事,周大人且先回去,有结果了自会知晓。”
“劳烦吴大人了。”周佐元闻言站起身,转身离开了。
而后叶敬卿从屏风后出来,对着吴晟点头示意了一下,在确认周佐元走远后,回了中书令府,做下一步打算。
宫中,李律装作不知情般,听刑部尚书与京兆府上报而来的案情进展,时而提出几点疑问,便把命令安排下去,言语中带了几分急切的意味。
想必暗处有人已经采取行动,无非就是推个替罪羊出来结了此案,保下周佐元也在情理之中,并不是他这个棋子多好用,而是隐藏住身后之人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替代品罢了。
李律也不急,端起茶杯悠闲地品着茶,等叶敬卿把消息传回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