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瑛太妃得到消息是在午睡后,张嬷嬷服侍她起身整理衣装,又端上熬煮了许久的燕窝羹。瑛太妃保养得甚好,完全看不出四十岁的年纪,她在后宫之中向来不争不抢,过得舒心通透。
扶着太妃坐到矮榻上,张嬷嬷轻推开了方才一直关着的窗子,“娘娘午睡时,陛下派了侍从过来,说是十殿下上书思念娘娘。”
“陛下的意思如何。”伸出手由侍女将护指戴在手指上,瑛太妃小口喝着燕窝羹。她方才的话语中未带疑问语气,既然陛下派人过来了,那便是准许了,如若不应,岂还有派人过来的道理。
“陛下的意思是,娘娘随时都可出宫探望,母子团聚。”羹碗烫手,张嬷嬷便用手帕垫着,端起到瑛太妃方便舒服的位置。
“近日天气不错,那便明日吧。从小到大都是忻儿最贴心,拉着我的手乖巧听话,钰儿从不会这样,贴心的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也不知像了谁。”瑛太妃嘴上嫌弃,唇角却噙着笑意。
见瑛太妃将羹匙放到了碗中,张嬷嬷便把手中羹碗递给一旁侍女,端了下去,“八殿下只是不善于表达,内心是很爱太妃的,奴婢可以肯定,这上书中也有八殿下的思念。”张嬷嬷服侍瑛太妃二十年了,对太妃的想法再清楚不过。
“你惯会说些让本宫宽心的话。”院中阳光正好,瑛太妃站起身往殿外走去,“罢了,他们能在王府过得安稳便是最好的。只可惜先前忻儿与厉国公主和亲之事未成,若是有了和厉国这一层关系,本宫也能放心些。”
张嬷嬷跟在身侧,举起团扇替瑛太妃遮挡阳光,“两位殿下聪慧过人,必能平安顺遂,太妃不必过多忧虑。这和亲之事未成也未必就是坏事,那厉国公主脾气秉性如何无人知晓,若是骄纵蛮横,怕是还要欺负到十殿下头上。”
“忻儿就是性子太温润,倒也真真地像了卿美人。”趴在院中石凳上的橘猫玉珑喵了一声,跑到瑛太妃身边,轻蹭着衣角,瑛太妃俯身将玉珑抱在怀中,“瑾王妃定是要一位温婉贤良的女子。”
“娘娘是否有了合适的人选,正好明日去王府问问十殿下的想法。”初春时节时常会刮风,张嬷嬷又命侍女取了一件薄衣,搭在了瑛太妃身上。
闻言瑛太妃摇了摇头,“罢了,如今他们的婚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她揉了揉玉珑的脑袋,“明日同本宫一同出宫,你是不是也想卷花了。”
“陛下公正严明,也不曾苛待过手足兄弟,想当初太子继位时,着实日日为殿下们担忧。”在前院转了一圈,张嬷嬷扶着瑛太妃回了内殿。
“先皇还在时,后宫腥风血雨不得安宁,嫔妃们争来争去又得到了什么。敬贵妃仗着受宠目中无人,把皇后都不放在眼中,如今李泽李筠还不是成了闲散王爷。”把玉珑放到地上,瑛太妃倚靠在软榻上。
“还有那虞妃,从小严厉教导五皇子,心思昭然若揭,先皇也确实宠爱五皇子。奈何五皇子未有争储之心,白白浪费了虞妃的谋划。皇权更迭,本以为淳王能有所作为,还不是被陛下责罚罢免了官位。”
瑛太妃说完叹了口气,“可怜了皇后,并无害人之心,当了太后又能如何,李政关在天牢,想见一面都见不到。”
“还有许多逝去的嫔妃,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女子,花开又花落。”
“去见殿下是高兴之事,太妃怎又伤感了起来。”张嬷嬷跪在软榻边,给瑛太妃按摩小腿,“奴婢稍后派侍从把消息传于瑾王府,还请太妃放心。”
“你办事,本宫从来都是放心的。”拿起手边的一本书籍,是上次未读完的,瑛太妃又翻看了起来。
把窗子关小些,张嬷嬷轻声走出了内殿,唤来一名侍从,吩咐了瑛太妃的出宫事宜。侍从听后出了宫,将消息传达给瑾王李忻。
翌日,破晓时分,瑛太妃便起身,在侍女服侍下洗漱更衣,衣着是张嬷嬷前一晚准备好放在床榻边的。
简单地用了早膳,想着李钰要上朝会,瑛太妃便又抱起玉珑坐回了软榻上。马车早已备好停在了宫门外,车舆上的装饰都是侍女们连夜装饰上去的。
张嬷嬷前来禀报朝会结束,瑛太妃便又坐到了铜镜前,妆容发饰都满意后,才起身坐上了等候的马车,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瑾王府距离皇宫并不远,马车平缓地从东门出了宫,侍从不敢行驶过快,怕路途颠簸,惊扰了太妃。
马车在瑾王府门前停下时,李钰李忻已在府门外等候,上前一左一右扶着瑛太妃下了马车,又见张嬷嬷怀中抱着玉珑,李钰伸手将橘猫接了过来。
“母妃,儿臣好想您。”拥抱住瑛太妃,李忻声音里带了委屈,说完还在颈窝处蹭了蹭。
揉了揉李忻长发,瑛太妃红了眼眶,拉着手仔仔细细看了遍李忻,“为何瘦了这么多,母妃管不了你了,就不听话了。”她赶忙拿手帕抹掉眼角的泪水。
挽着瑛太妃手臂,李钰目光温柔,“母妃都不关心一下儿臣,真是偏心得可以。”在宫中养尊处优的玉珑,此刻被单手揽着,悬空的两条后腿不住地蹬踏,表示不满。
“你儿时都不肯和母妃亲近,长大了反倒学会争宠了,母妃也偏心了十几年,改不过来了。”笑着拉住李钰的手,如今的李钰周身散发着柔和,让瑛太妃无比的欣喜,“有什么话去殿内说吧。”
李忻抱过玉珑,放到了地上,终于接触到了地面,玉珑围着几人转了一圈,又在瑛太妃脚边徘徊。而后转身跑去了正殿,殿门打开,它跳起越过了门槛。
正殿软垫上趴在一只叫卷花的橘猫,听到传来的叫声,它抬起头用叫声回应。玉珑进了正殿后,几下跑到软垫旁,一起趴到了软垫上,还用舌头舔舐卷花的毛发。
卷花是玉珑所生,曾经一起养在瑛太妃宫中,后来李钰封王去了崇王府,卷花平日里对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唯独对李钰撒娇亲近,便跟着一起去了府中。
进了正殿,两人直接坐到了瑛太妃身旁,上茶后,李钰屏退了正殿全部侍女,难得的团聚时刻,他不想有旁人在场。
李忻拉住瑛太妃的手,诉说思念,也讲述着许多趣事,逗得瑛太妃笑弯了眉眼。把侍女端上来的一盘红提放在手边,一颗颗用手帕再擦拭一遍后,喂给瑛太妃,“母妃最喜欢吃红提了,儿臣今日清晨命下人出去采买的。”
“忻儿最是贴心了。”嚼着口中红提,瑛太妃捏了下李忻脸颊,“若是日后娶了王妃,定是会夫妻恩爱非常。”
闻言李忻手抖了一下,手中红提滚落了出去,他连忙伸手去抓,露出了手腕处的一块淤青,是前两日不小心在柜子上磕到的。
抓过李忻的手,瑛太妃心疼地在淤青处轻揉,“怎么如此不小心,疼不疼?”
“母妃揉了就不疼了。”李忻撒娇似的趴在瑛太妃肩头,悄悄用手指勾了一下李钰的指尖,无声地安抚着。
大多都是李忻和瑛太妃的互动,李钰则是坐在一旁笑着倾听。又过了许久,李钰唤了声瑛太妃,“母妃,儿臣有事要问您。”说完看向李忻,使了个眼色。
李忻即刻领会,“方才见玉珑都不和儿臣亲近了,儿臣要和玉珑培养下感情才是。”他站起身走到软垫旁,将两只橘猫抱在怀中,去了院中。还不忘吩咐管家在门外守候,不许任何人接近。
“你后面要说的话才是重点吧。”喝了一口茶,瑛太妃将茶杯放回桌上,一抬眼望向李钰,“特意弄出这么大动静,又让本宫来了府上,定是重要之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妃。”李钰唇角浅笑,“是关乎于整个国家的大事,其中牵扯复杂,几句话说不清楚,也不能如实相告,还望母妃体谅。”
“你如今在为李律做事?”言语间染上几分严厉,瑛太妃注视李钰的眼睛,而后叹了口气,“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母妃不想过多干涉。但你要明白,他虽是你六皇兄,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君臣关系,切莫失了分寸。”
拉起瑛太妃的手,李钰笑着点了点头,“请母妃放心。”转头望了眼殿门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儿臣想问的是靖岚公主。”
瑛太妃闻言面露惊讶,“为何会提及靖岚公主?仔细算来,她去厉国和亲也有二十年了。”
倚靠在座位上,揉着李钰的手背,瑛太妃缓缓开口道,“想来与靖岚公主不过相处了短短三年,先帝继位后,一次选秀母妃进了后宫,那时靖岚公主十三岁。活泼爱笑,与先帝的关系也甚好。谁曾想三年后,厉国日渐壮大,两国冲突不断,最终各退一步,以和亲的方式停止战争,保两国安稳。”
“当时厉国太子还未娶妻,先帝便打算和亲公主过去做太子妃,若是日后太子继位,太子妃便是皇后,对沐国有利。可这人选先帝想了许久,最为合适的便是嫡出的靖岚公主,以大局为重,先帝还是将靖岚公主送上了和亲的马车。”
“十六岁的靖岚公主倾国倾城,只是脸上挂着的笑意越发浅淡,她似乎早就料到命运如此,在踏上和亲马车时一滴泪都不曾流下,唇边的笑容亦如三年前。”
“有一次和卿美人交谈中得知,靖岚公主心系天下,若是和亲能停止战事,百姓生活无忧,她自是愿意的。”
端起茶壶在杯中添了些温水,李钰将茶杯端给瑛太妃,“靖岚公主在沐国时,关系最亲近的应是这位卿美人吧。”
接过茶杯喝了几口,润了嗓子,瑛太妃点了点头,“卿美人名为何瑜,是靖岚公主出宫游玩时相识的,两个姑娘性子相合,便成为了挚友。宫宴时,靖岚公主带着何瑜进了宫,遇到了先帝,明艳动人的何瑜被先帝看中,入了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