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李律手中拿着书信,面无表情,旁人口中的所谓皇叔,他并未见过。只是曾经参加宫宴时,听先皇提及。
年幼的孩子好奇心很重,便缠着赵姑姑问出心中疑问,赵姑姑一向疼爱六殿下,就笑着将他和舒青漓抱在怀中,开口缓缓地讲起故事。
成赫亲王名为李闵,与先皇李昭同为斓贵妃所生,相差四岁。斓贵妃怀李闵时,身子不好又时常睡不安稳,生产后便在宸欣宫中调养。晟帝也只得将李闵,暂时交给未有子嗣的皇后抚养,直到三岁时才接回了宸欣宫。
晟帝对斓贵妃可谓盛宠,有求必应,吃穿用度比皇后宫中还要奢华。若不是皇后来自母家,另立新后,也是迟早之事。
皇后身子本就娇弱,一直在宫中休养了许久,也未见起色。晟帝不喜欢她,后续再未有子嗣,也是情理之中之事。她又性子温润内敛,空有皇后的位份,在后宫权力甚至不如斓贵妃。
当李闵被嬷嬷抱来宫中时,皇后心中不是滋味,身后的家族保她安稳坐在皇后之位,为了家族荣光她容忍着,在这冰冷的后宫度日。她不知道的是,短短二十几年后,丞帝继位,辛苦维护的家族就此没落。
但她还是将李闵视如己出,悉心养育,孩子的啼哭声颇为吵闹,却也让宫中有了久违的热闹。
养孩子本就是劳心伤神之事,李闵自从来到皇后寝宫,总是不停地哭闹,皇后便日夜抱在怀中哄着,不得安眠。见李闵一点点长大,皇后觉得多少付出都是值得的。
怀中的孩子眨着眼睛唤她母妃,肉肉的小手紧紧抓着她学走路,笑起来干净清澈的笑容,都印刻在皇后心中,永不会忘记。她想着若是能这样下去也是可以的,有孩子陪在身边,宫中的日子也就不算难熬了,哪怕这个孩子与自己无关。
天不遂人愿,斓贵妃说想念孩子,晟帝便命人把李闵接回了宸欣宫,不顾皇后的不舍。太后出言为皇后说话,被晟帝驳回,无奈之下只得宽慰皇后,又命人寻了只狸花猫送去皇后宫中。
将狸花猫抱在怀中,皇后也未曾露出半分笑颜,她本已认命,可得到再失去,意难平终究无法释怀。
还未到记事年纪的李闵,根本不曾知晓与皇后的缘分,只是刚回宸欣宫时,很是不适应,大哭了几次。斓贵妃对李闵很是宠爱,以此弥补那三年的情感缺失,可总是觉得怀中的孩子无法亲近。
皇后身上的淡香被李闵记在了心中,宸欣宫香炉中略微浓烈的香料味道,让他无法习惯。庆典时被晟帝抱在怀中,身旁皇后身上淡淡的香气让他伸出了手,望着皇后开心的笑颜,自此他时常跑去皇后宫中玩耍。
李闵回到宸欣宫时,先皇李昭已读书习武,他本就性子孤傲,对这个抢去了母妃所有关爱的弟弟,异常得冷漠。本就不亲近的两兄弟,更是疏远客套地维持表面关系。
渐渐长大,李闵十几岁时便是个温柔有礼的翩翩公子,继承了斓贵妃的美貌,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晟帝的凌厉。李昭更是处处拔尖,被封为皇太子,住进了东宫。
彼时,太傅一职任命于江淮启,且江家有多名男子在朝为官,一时声名鹊起。晟帝又将江家两个嫡女赐婚李昭李闵,可见对江家的器重,由此江家成为显赫世家。
又因此,群臣私下议论,江家之女定会成为下一位皇后,可偏差在于陛下赐婚了两位皇子,下一任帝王人选,或许会因此有了变数。
此话自然也传到了李闵耳中,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眼中情绪颇为复杂。斓贵妃太得晟帝喜爱,以至于旁人口中,他总是和皇兄李昭一同被提及。皇兄很是顺遂,如母妃所愿当上了皇太子,疏远的两兄弟关系却莫名地紧张起来。
好在李昭顾及斓贵妃,李闵在宸欣宫中也算安稳,后被晟帝封了成赫亲王,搬去了王府。可这江家女儿嫁入府中做了王妃,群臣的言下之意又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晟帝年轻时驻扎军营带兵杀敌,身体难免留了伤痛,也正是他的英勇,才彻底地打退了敌国军队,在边疆筑了围墙与城门,世代守卫。那一年晟帝改年号为沐和,是沐国新的开始。
沐和元年,三皇子李昭出生,晟帝大喜,取名为昭,意为为沐国带来光明。
二十多年后,上了年纪的晟帝,将很多政事交由皇太子李昭处理。本就体质虚弱的皇后,前几年随着太后一同走了,斓贵妃便被封为了皇后。
在王府甚少进宫的李闵,去看望了晟帝,待他回府后,晟帝下了一封诏书,将偏远的一个乡镇封给了李闵。翌日,李闵便带着家眷,以及十几辆马车,离开了皇城。
一年后,晟帝辞世,皇太子李昭继位。相隔遥远的两兄弟,互不联系,再未见过。
收回思绪,李律将书信递给面前的执征,“淳王在府上想必也思虑清楚了,那就派淳王带人去迎成赫亲王的马车。王府那边安排妥当,再派些懂规矩的下人过去,务必让皇叔住的舒适。”
边疆,陈硕的军队快马加鞭,两日后与在城门处守卫的唐钦会合。沐国严加防控,人员以及信件不可轻易出城门,陈硕将军也可以从大路通过,不必有顾虑。
唐钦听到传来的马蹄声,便走出去迎接,与下马的陈硕握拳。想当初他还是军营中的一个小小校尉,还是陈将军提拔,委以重任,又向陛下举荐,才得以成为将军,驻守边疆。
天南地北,两人已有两年多未见,也省去了客套的寒暄,直接去了房内交谈。
派了两个心腹之人守在门外,唐钦拿起茶杯,倒了杯热水放到陈硕面前,“我素来不爱饮茶,还望将军莫要介意。”
“你我一同在军营十几年,又何须说这般话语。”陈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又端起茶壶倒一杯,“清晨就一路奔波,这清水倒是解渴得很。”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军营之中,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的想法为何。
从衣襟中取出一张地图,陈硕打开铺平在桌面上,地图与李律手中那份无异。依旧用朱砂墨色画出了厉国进攻的几条路线,其中圈出了两条路线,都与边疆紧密相关,分别是城门与西南方较远处的一处围墙。
那处围墙相距城门较远,不远处又是群山,遮挡视线。此处守卫侍卫众多,可一旦与厉国将士相遇,尚未有抵挡之力。又因群山,发现之时再去通报,为时已晚。
“其余线路重要关口已由各将军把守,唯有边疆有两条路线,因此陛下派我带兵前来支援。”用手轻点地图上的两个点,陈硕开口道,“相比之下,还是西南这一点较为危险。”
“西南方相对于城门,厉国军队要绕过一座山,才可到达。虽路途拉长,但有群山庇护,更为稳妥。”唐钦站起身走到房中挂着的大地图面前,地图上标注了两条路线上河流山峦的具体方位,他又用手指给陈硕指明了。
“城门处还由你的侍卫把守,不会引起怀疑。”拿起桌上的一块石子,陈硕将石子放到地图上西南方,“此处由我的士兵把守。”
唐钦闻言并无意外,反而笑了几声,“我们真是想到了一起,群山虽能掩护厉国军队,反过来西南方左下角也形成一个死角。我在此处已搭建了帐篷,在围墙之内。”
又叙旧交谈了一番,两人去了围墙西南方,陈硕的将士已经安排妥当。一墙之隔,围墙外守卫的依旧是唐钦的侍卫,与先前部署一致,并无异常。
此处是沐厉两国相距最近的城门,也依然相隔甚远,从沐国用信鸽的方式传递消息,并不可行,也省了诸多顾虑。
出行商队人员更是严查,每一处都要加盖印章,印章齐全才会放行。
皇城内,接了圣旨的李念勾起唇角,吩咐侍女取了件玄色长袍。他手中拿了宫人送来的腰牌,以及在府门处候着的侍卫。迈步上了装饰华丽的马车,去接成赫亲王终归要排场礼数周到,他一个亲王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淳王近来可好?”车夫开口说道,他手中拉着缰绳,有了陛下的腰牌,可谓一路畅通无阻。
李念眯起眼睛,并未回答,有帘子遮挡,还是看到了掩藏在宽大衣衫下偏瘦的身形,又觉这声音耳熟得很,略微思索,不禁轻笑出声。前方关卡处有官兵检查,趁着马车停下的空隙,他起身掀起了车夫头上的草帽,“果然是你,不然怎会有车夫如此的大胆。”
抢回李念手中的草帽,又戴了回去,遮住了未加脂粉掩饰的面容。舒青漓轻声说道,“怕成赫亲王有诈,陛下派我来保护殿下。殿下知晓了便是,还需低调行事,属下万不可暴露身份。此次任务是去接成赫亲王,还望殿下可以稳重。”
“那你更要恪守职责才是,本王要休息,马车切勿颠簸。”李念挑了挑眉,放下帘子,坐回了车舆之中。
马车缓慢行进又停下,舒青漓压低了头上的草帽,低头一言不发。一名侍卫下马上前,亮出了腰牌,说了句,“淳王在此,还不放行。”
将腰牌收好,李念从帘子缝隙看到站好行礼的官兵,嘴角一抽。方才还说低调行事,这怕是就差昭告天下,他在这辆马车中了。
李念隔着帘子瞪了一眼,舒青漓则是唇角噙着笑意,驾驶马车离开。
宫中,李律在羲和殿处理完奏折,起身回了光华殿。虽说掌握了主动权,也不得大意,他时刻等待何处传递回来的消息。局已布下,静观其变便是。
紧随淳王马车之后,还有一小部分侍卫,为以防万一,未有变数之下,将会在暗中撤回。随同李念一同前去的,除了伪装成车夫的舒青漓,还有穿着侍卫装扮的暗卫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