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简面色平静,转过头又看向面前的梅花树,“这梅花开得比去年繁盛多了。”
院子里的其他下人,还如平常那般,并未因淮牧的到来,而停下手中的事物。侍女端来了一杯热茶,是刚刚沏好的,茶杯还带着烫手的温度。
茶杯轻轻放在了不远处的位置,哪怕垫了厚厚的垫子,冬日里,坐得久了,也还是会沾染寒气。李简打开了杯盖,冒出来的热气,在寒冷的室外,格外地清晰可见。
“这棵梅花树种植的年头短,只会一年比一年更加繁盛。”管家一直站在李简身旁,听了李简的话后,便开口附和了几句。他是惠王搬来府邸时,先帝指派过来的,也有几年了。
对这种敷衍至极的回应,李简觉得无趣,他抬起手挥了一下,“都下去吧。”
站在回廊一角的淮牧,见管家在内的几个下人离开后,才快步走到李简面前,半跪下行礼,“属下接到了瑞国送来的情报,一切准备就绪,大概还有两到三日,便可到达。”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你办事,本王最是放心。”李简端起茶杯,不多时,滚烫的茶水就只剩温热,他抿了一小口,“这几日向晚可有异常?”
“向晚从未离开过房间,他虽然愚笨,也是会动脑子的,大概也能想到,大人已心生不满。”淮牧低着头态度很是恭敬,以往他都是去后院的房间里回禀消息,这还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出现在惠王府的众人视线中。
“有时候太过于聪明了,反而会害了自己,你说是吗?”李简拿起一旁的杯盖盖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发出了不小的陶瓷碰撞声。
他唇角的笑意更甚,看向依旧跪在面前的淮牧,“本王最喜欢你这样踏实稳重的,该做什么怎么做,都是心中有数的。”
“属下只愿效忠大人,绝无二心。”淮牧低着头,不敢看李简的表情,他本就看不惯向晚的行事风格,更是不会求情。违逆大人者,就是个死,敢求情便是自寻死路。
跟随大人多年的方疏,背主反叛,属实是死得不算冤枉,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很难说没有大人的手笔。方疏一步步走到了最后的绝境之地,都在大人的计划中。
想到这,淮牧不敢说不怕,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也好,大人也罢,都无法回头了。现在收手,大人不会放过他,还不如放手一搏,成了,便是唯一的活路。
做了大人多年的得力属下,淮牧又怎会是个资质平庸的,他聪明,懂得进退不失分寸,才会立于不败之地。他一早就看出了向晚的心思,不仅要往上爬,还要把他踩在脚下。
人可以有野心,但不该背地里出一些狠毒的招数,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淮牧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自然也不介意,借此机会除掉向晚。把目光放在内斗上的人,最是留不得。
“本王知道你与向晚的恩怨,还想借着本王的手铲除异己。”李简抬手甩出了手边的茶杯,茶杯在淮牧脚边碎裂开,尖锐的碎片划破了淮牧的手背,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手背上还被飞溅的茶水烫红了一片,好在茶水放凉了许多,并不是滚烫的。
“属下知罪。”淮牧跪趴在李简面前,他并不惊讶于大人会看透他的心思,甚至还有些庆幸。大人提起了,便不会真的治罪,无非敲打自己,别动不该有的心思。若是放任不管,才是真的不知何时就会被除掉。
“本王如今最信任的就是你了,别让本王失望。向晚留不留得住,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急于一时,把自己也搭进去。”说完李简起身回了正殿,“退下吧,本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是。”淮牧没再说多余的话,站起身,把沾着血迹的茶杯碎片拿走了。其余的自会有人清理,用不着他去管,他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
直接回了内殿的李简,吩咐身旁的侍从,“向晚的伤也该养好了,你告诉他时刻准备着,待时机成熟时,屠了淳王府。五皇兄跟随陛下这么久了,一路青云直上,也该付出些代价了。”
侍从领命退了出去,手中拿着一个叠的整齐的纸包,里面装了白色粉末。他把粉末加到了向晚的膳食中,充分融合后,看不出任何异常。
白色粉末并不是毒药,确切地说,应该是解药才对。自从向晚在房间里养伤,李简就命人在吃食里下了药物,药物不致命,只会让人觉得疲乏无力,本就受伤的人,身体虚弱也是常有的。
李简虽不想此时要了向晚的命,可任务失败的人,是没资格痛快活着的。不知从何时起,在众人眼中,体弱多病的惠亲王,成了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他手中拿着一个花瓶,是从正殿桌上拿进来的,花瓶中插着的梅花枝上,梅花正是开得艳丽。手指在梅花上来回拂过,稍一用力,便碾碎了花朵,花瓣飘散而下,落在了桌面上。
花瓶旁放了封书信,是快马加鞭从边疆送来的,自从安家被发配边疆后,李简就派人一直暗中紧盯。或许是气急攻心,安国公刚离开皇城时就病倒了,一路上颠簸,再加之他动了手脚,安国公虽然活着到了边疆,如今也是缠绵于病榻了。
把信扔进了暖炉里,迅速燃烧成了灰烬,李简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会留着安国公的命,亲身体验他当初所遭受的一切,那种被逼着灌药的恨意,被关在房中幽禁的日子,外祖父一个都逃不掉。
李简眼中依旧是冰冷的,只是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讽刺。
瑞国商队行进速度比预计的还要慢了些,毕竟商队人数众多,运送货物的马匹数量有限,大多依靠步行,就又拖慢了进度。
以往商队都是如此,不过这次有唐钦护送,就显得有些特殊了。浩浩荡荡上千人的队伍,总归是要避开百姓的,手持兵器的士兵也不在少数,以免引起恐慌。
绕开沿路的大小村庄,比起直线距离,又走了不少冤枉路。一路走走停停,白天行进,夜晚找客栈休整,货物夜深人静之时,都会有商队人员看守。
唐钦与商队人员几乎没有交流,若是有,怕也是在私下,跟随的士兵并不知晓。
护送商队先前也有过特例,那是两国间互派使节,出于礼仪,把人从边疆送至皇城,乃至皇宫。而如今这么大阵仗的护送一国商队,与国家无关,就实属罕见了。
陈校尉和郑宇都被留下了,随行士兵,心中有疑虑,却也不敢多言。
护城河近在眼前,可天色已晚,不宜再继续行进,一行人就停在了不远处的一个镇子里。这里距离皇城较近,更为热闹,又年关将近,戌时三刻了,镇子里的商铺挂起大红灯笼,大多数都还未打烊。
在进镇子前,唐钦就让士兵收起了武器,来住店,不该打扰到百姓的安稳平静。
一切都安顿好了,天色已晚,唐钦打开房间窗子,不顾身上彻骨的寒冷。正是这份冷意,才会让混乱的思绪得以平复。
他看向漆黑的夜空,想起的是在宫中的女儿,两年多未见,记忆里还是入宫那日的样貌。一身杏红色襦裙明媚活泼,头上的红石榴头花是唯一的装扮,还是唐夫人哄着才戴上的。
女儿最是爱笑,上马车时眼中却含着泪光,他目送那辆马车逐渐驶离,直至消失不见。后来他梦到过几次女儿,都是幼时的模样,缠着他要出府去玩。
想到这,唐钦不禁笑得苦涩,自从入了军营,不是南征北战,就是驻守各处,从未参与过女儿的成长过程。梦中的片段,不过是他曾经错过的遗憾。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直到冷得有些麻木了,唐钦也不曾离开。还是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他收回思绪,伸手关上了窗子。
房间角落里摆放了暖炉,燃烧的炭火被冷风吹得几近熄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苗。
门外站着的正是瑞国商队的领头,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凌厉。在门外等了会儿,房门才打开,他难免心中不悦。
随着开门动作迎面而来的寒冷,让领头皱起了眉,他走进房中,看了眼微弱燃烧的炭火,“唐将军不怕冷吗?”
“沐国天气常年如此,何来怕不怕的一说。”唐钦语气冰冷,自然也就没给领头一个好脸色。按理说他是应该派人去护城河驻军处汇报情况,毕竟队伍庞大,以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但被他压下了。
领头并不恼怒,只是目光打量在唐钦身上打量,“我过来是提醒唐将军的,既然到了这一步,还望将军能遵守约定,也是为了唐府上下能安稳过年。”
“应了你们的便不会反悔,你们大人若是如此的信不过,选我做甚。”唐钦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全程没给领头一个眼神,在椅子上坐定后,才抬眼看向了身前人。
“唐将军若是对在下心有不满,直说便是,如今都为大人做事,最好还是不要有所嫌隙。”领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唐钦,房间内只点了少量烛火,很是昏暗,唐钦的面容在如此环境下,竟是看得不真切了。
“被威胁换来的合作,难道还想要我态度恭敬吗?要是如此,你们怕是更不安心吧。”唐钦冷哼了一声,下了逐客令,“时辰不早了,明日天不亮就要赶路,到护城河最快也要一个时辰,不如早些休息,以免影响了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