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总觉得你会来,所以就一直等
温觉非出生在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是冰箜隆意、大雪深数尺的隆冬天。今年的冬天雪不多,反而时常有阳光,伴随着阳光下那一股凌厉的天高云淡之感,她的生日也渐渐近了。
那天正好是课最多的周一,早起时就看到白简行的消息,约她傍晚七点在太空咖啡馆见面,迷迷糊糊地回复了一个“好”便爬起来洗漱。整整一天的课,多到令人头昏脑涨的知识点和课后作业,温觉非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结束,草草吃了几口饼干后便按例要去一趟医院。
这回没有遇到陆子泽。妈妈独自躺在病床上熟睡,护工阿姨低着声音跟她说着妈妈最近的情况,一如既往地没有得到多少改善,还告诉她因为换药而导致医药费几乎要翻倍的消息。她沉默地听完,沉默地坐到病床旁边,忽然瞥见一张压在花瓶底下的便利贴。
她轻轻抽出,上面果然有字,只是有些歪扭,显然是妈妈在写的时候手抖得太过厉害。上面写道:“非非,生日快乐。”
心里原本浓重的不安和担忧在这一刹那被击中,她闭上眼用力克制了很久很久,终于没有让眼泪掉出来。
回寝室的路上,正好捡到一脸忧伤地坐在学校广场的孙中山雕像下的朱颜。原来是因为她今年在海淘上给温觉非买的生日礼物还没有寄到,而她又一时想不出送什么新礼物好,去温觉非寝室找她时听说她出门了,料想温觉非是去医院,便直接坐在温觉非回校必经之地、号称京大风水最佳点的雕像脚下等她。
朱颜余光瞟到温觉非愁意浓重的眼睛,立马反应过来温觉非正心情不佳,可能是温妈妈那边出什么事儿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还好吗?”
温觉非想笑笑,但是疲倦感压住她的嘴角,重得无法动弹。她说:“跟以前一样,谈不上好不好的。”
朱颜见状心疼不已,立马跳下来,面对着中山先生的雕像,双手合十,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温觉非问:“你在干什么?”
“拜托中山先生保佑阿姨早日康复,保佑你前程似锦,学业有成……”
温觉非哭笑不得:“我是建筑系的,要拜也应该拜弗兰·克劳埃德赖特或者梁思成先生,中山先生不爱管这一块儿。”
朱颜不满意了:“怎么就不爱管了!天下为公,不就是啥事儿都是公事吗?你赶紧和我一起,心诚则灵。”
“你一个学法律的,又不是学做法的,不应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吗?”
“我信孙中山又不代表我不唯物!”朱颜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被温觉非一个栗暴赏过来,直接拖着往学生公寓走。
她大喊着:“欸欸,你别拽我呀!”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朱颜拖回了寝室,温觉非感觉又累又困,便和衣爬上床想小睡一会儿。特意调的闹钟不知道为什么没响,温觉非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感觉浑身酸痛。坚持着坐起来后摸出手机一看,居然已经晚上九点了。
睡了这么久,看来晚上又要睡不着了。她慢腾腾地下床,忽然感觉到空空如也的胃有点疼,好像是在提醒着她有什么事情还没做—
白简行!
她倏然站起,点开对话框一看,他居然只在七点整时发来一句“我到了,在老位置等你”后,再无消息。
都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他该不会还在等吧?意识到这一点的温觉非有些慌了,她必须当面去向他解释和道歉,便立马拿过厚外套,穿鞋出门了。
校内巴士晚上不营业,她只得一路小跑着到南校区去。
夜里的冬风有些冻人,温觉非整个人缩在羽绒大衣里,仍然觉得五官被冻得发疼。太空咖啡馆只营业到晚上九点半,温觉非抵达时正好是打烊时间,她远远看见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的白简行从店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杯没开封的奶茶。
看到她的身影,原本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染上隐隐的笑意。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面前,白简行望着她冻得微红的鼻尖,很想抬手帮她捂捂脸,但教养仍然勒令他要克制。他只得闷笑一声道:“还在希望着你能在它凉掉之前来,幸好成真了。”说完手里的热奶茶递给她暖手。
温觉非还没来得及喘匀气,接过奶茶之后就开始不停地解释和道歉。白简行侧身站到风口帮她挡掉大部分寒意,不说话,只是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温觉非一口气解释完之后抬头看着白简行,完全摸不透他正在想什么。是生气了吗?那为什么在笑?不生气为什么又不说话呢?
一颗心上下起伏着,白简行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我没有生气。只是看你失措的样子,觉得挺可爱的。”
温觉非一顿,吸了吸鼻子,傻傻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生气吗?”
白简行垂着双眸看着她,好看的眼睛里跳动着闪烁的光,用波澜不惊的口吻答道:“对你生不起来气。我点第一杯咖啡的时候,就想着如果喝完这杯你不来……”他看了一眼温觉非手里的热奶茶,“那我就再点一杯,继续等。”
“你为什么不走呢?”
“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可能会来,所以就一直等。”
“为什么不打电话催我呢?”
他取下自己的围巾,三两圈把温觉非半张脸都围了进去,她终于感觉暖了一些,同时也因为这样更加看不清白简行的表情了。他双眸低垂地看着她,沉默了一阵,因为仍然没有习惯这么直白地表露情绪。
“因为,我更害怕你根本不愿意来。”
成年人之间拥有很多不需要语言的冰冷默契,都是不能通过询问和催促得到答案的,逼得越紧,对方就逃得越快。他自小聪慧,生长在商人之家,过早地看过太多人际的冰冷黑暗。所以才一直对人与人的关系抱有悲观态度,面对谁都是一副冰冷疏离的样子。
唯有她是例外。是让他哪怕悲观,也愿意孤注一掷去靠近的人。
“我很少会觉得害怕。”白简行尝试着去解释,“但是你知道,如果……”
温觉非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来的。如果迟到了,就要马上打电话催我,我一定会立刻努力跑着来见你。”
白简行清楚感受到她话里的暖意,旋即浮出一个带满温柔和宠溺的笑。温觉非不自觉地跟着他笑起来,他的笑容真是格外耀眼,原本就是极英俊的一个人,因着笑容,更显得柔软而夺目。
在这个苍然宇宙之内,瞬息万状之中,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愿意一直一直给他肯定回应的人。
原本预定的料理店已经过号了,白简行临时改变计划带温觉非去吃进口海鲜,是他一个朋友开在市中心繁华地段的新店。
在最近的地下车库停好车,还要步行一小段距离才能到。温觉非和白简行并排走着,他正和那位朋友打电话在商量着什么,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温觉非转头看他。白简行感受到她的目光,毫不回避地和她对视,还挑起嘴角笑了笑。这一笑可让温觉非失了方寸,竟然没看到亮起的红灯,直接往马路上跨。
白简行的脸色立马变了,像是受了惊,温觉非第一次看他露出这种表情。还没来得及细想,便突然感觉到右手被他握住,整个人被一道巨大的力量往回拉,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几辆私家车从白简行身后呼啸而过,温觉非后知后觉地问他:“怎么了?”
电话都还没来得及挂的白简行有些哭笑不得,指了指亮起的红灯:“小姑娘走路怎么不看路呢?”
温觉非腾地红了脸,下意识地辩解道:“刚才你那样朝我笑,我肯定就分神了啊。一分神,我肯定就没精力去注意红灯了。”
白简行勾起嘴角:“这话我还挺爱听的。”说罢伸手摸摸温觉非的头,“多少年没被这么惊吓过了,幸好没事。”
绿灯亮起,他把自己的一个衣角塞到温觉非手里,用带着宠溺和怜惜的声音说:“这回好好跟着我走吧,小姑娘。”
“意海湾”是海鲜餐厅,同时经营侍酒文化,阶梯式的海鲜池和古色古香的酒柜相互交映,像是冬日里一场生鲜海鲜与顶级美酒的高端品鉴会。来迎接白简行的正是意海湾的老板,三十出头的黑瘦男人,穿着一身黑西装,相貌普通但透出一股精明气来。他熟络地和白简行打招呼、握手,来到温觉非面前时突然明白过来,笑问:“女朋友?”
温觉非的脸被暖气蒸出淡淡的红晕,下意识地摇头,白简行自然地接过话茬儿:“我家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