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远山黛 - 尼莫点1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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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黛云软百无聊赖,见埠头隔壁早支起了个书摊,想着干脆买几本书回去消磨时间好了,于是起身挑选。书摊旁本就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布衣少女,翻书很是投入。其中一个拿着一卷书啧啧称赞道,“这本《偃月选集》既有情致风雅,措辞婉约清新的闺词,又有笔锋激越,谈论史今的咏怀之作,真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偃月选集》?是第一行首燕笼月创作的诗词合集吗?燕娘子深得名士方啸生先生的赏识,在他的全力支持和编录下才促成了此书的雕版印行。我记得当初发行的时候很难买到呢。而且,听说咱们帝京好多贵女都瞧不上燕笼月章台柳的身份但背地里都在偷偷读她的《偃月选集》。”另一姑娘回应说。

无意听到这番对话的黛云软亦有些好奇了,不自觉地拿起了另一本线装的《偃月选集》。又是燕笼月这个人物,她来帝京听说过两三次了。兰舟夜泊青山下,淡烟笼月尽铅华。十二岁时渡秦淮河,她也曾给府上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丫鬟取过这个名字,真是好巧啊。

黛云软累积的知识厚,除了素日里看书勤,其余便是记忆较好的缘故。不说那个也叫燕笼月的女婢,以前在她府中伺候的幽梦,穗花,疏影,横波这些人儿她都还记得音容相貌。尤其,大家名字全还是她给取的,所以印象更深刻些。

无奈后来家里出事儿,这些丫鬟仆子们估计又被发卖去了别家为奴了吧。只是不知,天地之大,究竟都散落去了何处。

两少女从荷包里掏出铜钱买书付账,起先发表言论的那位又忽然嗤道,“那些自持出身高贵的千金闺秀,除了会投胎,还有什么比得上燕笼月的?承认别人有才情很难吗?天天教养礼仪规矩,心胸却偏狭得很。从这本书就看出,燕笼月的宇量见识,心思机杼,不知高出她们多少。”说着,她指了指书里的内容为自己的话佐证,“尤其你看这句,‘富贵江湖之远,厄困殿陛之高。不畏西风南浦,宁弃北阙东旭。’这可是那些千金们能憋的出的?”

黛云软翻书的手逐渐颤抖。书上印刷的一字一句深深刺痛着她尘封的记忆,继而,伴随着惊涛骇浪般袭来的讶异和不解。这书页上白纸黑字汇聚而成的一首首散骈、诗词、小令,明明是自己亡母被抄家前作于江南嘉兴的!本该被抄没毁灭或封印的东西,为何会被这个叫燕笼月的所谓才女占为己有,公然收录成自己作品并且流行于市?

好一句‘富贵江湖之远,厄困殿陛之高。不畏西风南浦,宁弃北阙东旭。’啊,这分明是外祖父三次拒绝入仕时,母亲袁蓁蓁敬于她的父亲袁熙宰的词句!

黛云软颤巍巍地付了钱买书,强自稳了稳心神,坐回了小船上盯着书苦思。

房鸿渡任大理寺少卿之职,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领。他自然没有错过那女扮男装的婉美少女忽然失魂落魄的瞬间。她这是怎么了?

犹豫了片刻,他弃马给小厮,独自迈步上前,搭讪道,“小兄弟,你这船可渡客?”

一道影子投射下来,遮了大半日光。黛云软仰起头,只见一黛青色圆领袍的倜傥郎君立在自己跟前。她见着有些眼熟,但暂且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但凝对方端重问询,持礼含笑的模样,也没有将他与一般登浪徒子联想在一块。只得尽量让声线浑厚些,好心指了指身后,“这位郎君好。我这不是客船,不载客的。后头走个几步就有个小码头了,那边拉客的船夫很多的。”

“唉,那谢过小兄弟了。可惜我好像忘了没带银子出门。”房鸿渡作势要走,忽然又擦出眼睛一亮的样子,“欸,这本书不是《偃月选集》吗?真是替我朋友感到欣慰啊,我原以为多是女儿家喜欢看这本文选,没想到男子亦是有的。”

黛云软忙起身追问,“这位郎君,你说的朋友是这本书冠名的作者燕笼月吗?你同她认识?”

冠名?房鸿渡敏锐地察觉了这个用词的异常。先按下不表,故做谨慎状打量和反问,“怎么?小兄弟是她的倾慕者?”

黛云软下意识地想摇头,但还是强忍住了,“郎君放心,小生并无攀附之意。燕笼月娘子......尤工韵调,《偃月选集》篇篇佳作,情致繁缛。小生确实倾慕其久矣。呃,郎君你既说是燕娘子的朋友,那你应该也很了解她吧?”

“这是自然。燕娘子从不一味附庸,是位心灵性巧,见解独到的女子。”燕笼月确实貌美,懂高雅音乐,会扭腰曼舞,又有才名,他当然也曾意动过。当年点大蜡烛的碧玉破瓜夜,房鸿渡也有心竞拍,可惜彼时年少,帝京中老年权贵比比皆是,相较之下,唉,他“区区”一个丞相家的公子,实在“囊中羞涩”。但关于燕笼月的内在,房鸿渡并没太多了解。他对欢场女子大多持逢场作戏的态度,不算有多抬举。

房鸿渡作势摸了摸衣裳的里袋,“对了,鄙人今晚正好有场宴饮要赴,那燕笼月娘子也在其中。可惜出门太急,忘了带荷包。小兄弟你若闲来无事,载我一趟可好?作为感激,今夜我将你引见给燕娘子。”

黛云软对眼前人没懈警惕之心,也怕节外生枝,但念亡母的诗稿被冠以他人之姓钓誉沽名,她如何能忍?!真欺她黛氏满门覆亡,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了吗?当然,黛云软虽疑虽恼虽愤,但尚保留了一丝理智。踌躇片刻,冷静回道,“小生当然是愿意的,但燕娘子高上,哪里是我说见就能见的。而且,这艘船不是我的,我在等人打酒呢。若郎君愿意,待会儿我同你多走几步去后面的码头乘坐客船吧。你放心,我身上是带了些银两的,路费皆由我来支出就是。”

怎么去房鸿渡当然都无所谓,只要呆在这小娘子身边,能有机会慢慢打探出她的身份就行。

没一会儿,跟酒馆儿老板唠了半会儿磕的李老头儿回来了。黛云软请他先回府去,晚上再早些回来陪他一块儿赏月吃酒。李老头起初有些不乐意,但听黛云软说要给他带稻香屯的月饼和全聚宝的烤鸭回来,心情又美美的期待了起来。

默默观察一老一少对话的房鸿渡内心发出疑问,这少女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中秋月圆之夜,肯与他一个外男外出去见花魁,肯陪老者吃酒,却唯独不与家人团聚?

黛云软跟房鸿渡上了客船,这时才想起问他,“还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鄙人姓房,你叫我房渡就好了。”房鸿渡拱手道。

“可是房谋杜断的房杜?”

你说是就是吧。“正是。小兄弟你呢?适才听那位老翁叫你李海?”

你是就是吧。“是的,小生姓李,名海。”

房鸿渡在脑海的通讯簿里搜索了一圈儿。帝京叫得出名号的李姓人家可太多了。光是皇室宗亲就有二三十户。而且,这个不老实的小家伙,上次在大理寺门口,那独孤珩分明叫的是什么戴姑娘。对了,方才那艘小舟悬挂了个白灯笼,也映着一个“戴”。而那条小支流距离最近的大户人家恰好是左丞相府戴家,难不成真是戴家的姑娘?左丞相戴鲁文的女儿,他只见过一个勉强算是嫡出的戴雅梅。听说后院里还有未出阁的五六个庶女呢。素日里倒不曾听说谁有多漂亮,除了嫡女张扬,常来各种雅集诗会球赛走动,其余的都怪默默无闻的。

反正,眼前这位横竖不应该是那位才接回京中的戴雅篆。戴雅篆是戴家铁了心要送进宫的,戴家保护得紧,何至于在大理寺门口跟那幽州的纨绔拉扯往来惹人口舌。想来,是个在戴府不受宠的庶女吧?为了寻个好的傍身,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孤独珩那小子,以为从此可以有个好的傍身,去幽州富贵?

他尚在自圆其说的脑补,只听跟前的小娘子向自己轻声请求道,“房郎君,托你的福,能见上燕娘子一面,真是三生之幸啊。燕娘子这般的风月佳人,我只盼能远远瞧一眼就知足了。您也不必刻意将我这等褐衣白丁引见与燕娘子。应酬场合,只怕燕娘子交际不过来。待会儿,我扮做你新收的小厮可好?”

黛云软心想,这房杜衣着不凡,赴约宴会又能与帝京头牌同席,想来也是富贵人户,平日里合该是有侍从跟随的。

“此事以李兄弟你的意愿为主。”房鸿渡微笑着,示意她宽心,心却道,今晚一定跟紧她,看她回的究竟是不是戴府。他对这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小骗子,充满了好奇。

到了白鹮坊,黛云软多少是有些害怕遇上熟面孔的。虽然她在帝京认识的人不多,但稍微相熟的范嘉璇和独孤珏都是官家子弟,他们就很爱出入这种吟风弄月的场合。

于是,在迈进大楼之前,黛云软还是拉住了房鸿渡,“房郎君,您进去就好了。我既扮做你的小厮,就在门口等你吧。待会儿只求你引燕娘子到窗口站一站就好了。”反正只要知道她长什么样,以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房鸿渡以为她到底是戴府庶小姐,身上有女儿家的颜面和种种顾忌,所以才忽然怯场。但他,自然不肯完全依她,待会儿如她愿看完了人,直接溜了可怎么办。

“你既为我付了船费,我怎么能如此委屈李兄弟站在外头呢。这样吧,你要是实在是近情情怯,可先随我上楼去,我在靠窗的最角落给你安排个背着人群的位置。”不可否认,他想博取她的好感,而他给自己理由是他不过求知欲强烈,只是想要解开她身上的种种疑团而已。她对燕笼月的反应强烈又求见心切,那他就遂了她的心意,给她安排一个不被人打搅观景地,把燕笼月好好看个够。

一轮硕大的圆月渐渐爬上柳梢,高悬于重檐之上。不知不觉间,兰膏明烛,华镫错些。今夜的帝京比往日里热闹了十来倍。

在那个叫燕笼月的女子出现前,黛云软想过亡母遗作被抄袭的千万种可能。其中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当初负责抄家的官员将文稿流出,个中辗转,最后到了这位名妓手上,成为了其惑世盗名的工具。但是黛云软万万没想到,那个于灯火阑珊处风情万种妩媚生姿的帝京第一花魁,会如此眼熟,与江南府上那个总是内向低着头,沉默不起眼的花房丫鬟如此相似。

燕红,燕笼月,脱了幼年的青稚,完全是一个模子放大的,不是她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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