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舞龙游行的表演开始了,杂耍班子里的艺人们浩浩荡荡的穿形在城廓之间。街市两边酒肆乐坊的客人们都涌去了窗边探头凑热闹。黛云软趁机起身要走,房鸿渡见了忙赶去楼梯截住她,“怎么了?”
“时候不早了,小生该回去了。本也不想不辞而别,只是怕扰了房郎君的兴致,这才觉得还是悄悄走得好。”黛云软想着,她都能一眼认出燕红了,只怕燕红见了她的脸,早晚也能记起她的身份。世人皆以为罪臣之女黛柔嘉已死,她断不能在此时间横生枝节。总之,此地不宜久留。至于这比抄袭的帐怎么算,也需从长计议。
“我送送你吧?”房鸿渡试探问。刚才他虽与朋友唱和应酬,却始终留意着黛云软那边儿的动静。她看着燕笼月的神情很复杂,就跟今日下午在书摊拿起《偃月选集》一样,唇齿都在微颤,似是激动,又分明克制着不让情绪外露。总之无论怎么分析,都不像是仰慕者见到倾慕之人的表现。莫不是,有仇?有情仇?听说帝京贵女之所以格外团结,一致抵抗燕笼月,多是为了男人争风吃醋那些事儿...
“不用了,房郎君留步吧。”说着黛云软从怀里掏出两锭碎银给房鸿渡,“你不是忘了带银钱出门吗?这些碎银虽不多,但应该够你待会儿雇车乘船了。今夜托房郎君的福,能一睹帝京第一花魁真容,小生感激不尽。”
“就算是你借给我的,下次我再还给你。”房鸿渡倒也不客气,收下了黛云软的钱。有借有还,有来有往,慢慢不就熟了。
黛云软告辞转身。想着牛廉奉说要给她捎稻香屯的月饼回来,便只去了全聚宝买烤鸭,又沿街买了些杏仁奶酥和红豆馅儿的糯米糍。行到埠头,等客船的当口,戴府的船却恰好停靠了过来。戴君远、戴君乐和戴雅篆依次下船。
黛云软在戴家没见过府上的公子小姐们,只是打大老远就瞧见了船上悬挂的戴字灯笼。还有那划桨的船夫很眼熟,似乎叫刘二,她前几天似乎帮他代写过家书。
这些日子黛云软也听下人们说过,大少爷戴君远患有腿疾。果然,船夫一靠岸,就将木板打横,方便小厮将轮椅上的大少爷推过去。
想起之前在长河楼,这个戴君远曾请裴远山一道下棋,黛云软还是下意识的背过身去了。尽管对方那天并没有见过自己,但一想到他跟裴远山认识,她还是紧张地背过身去躲避。
暗处观察的房鸿渡:这是怕被认出来?
庶弟戴君乐推着戴君远,不确定地左右张望,“消息准吗?皇...黄郎君真在这附近吗?”
“父亲的消息,想来错不了。”戴君远神色淡淡,眉目平和。一行人就这样朝花灯会的方向去了。
黄郎君是谁?管他呢。等人走了,黛云软才好转过头,叫了声刘二。正打算回小船上闲坐等待的刘二循声回身,惊喜道,“郦海小公子,是你啊!今日中秋,你也出来逛啊,怎么就一个人?那牛公子呢?”
“牛公子跟他朋友在一块儿呢。我正打算回戴府,就撞见了你。”
想着前些天这小郦公子还无偿帮自己写了封家书,刘二为报恩情,便豪爽道,“刚才大少爷、二小姐和三少爷才去花灯会,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不如我先载你回去吧,省的再掏钱乘船。”
“刘二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现在算是当值的时候,虽说此刻无事,只怕万一有个好歹,公子小姐提前回来了,要用船怎么办?”
“您说的也是。”刘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虽然刚才那三位少主子都比较宽和待下,不似嫡次小姐她们那般不饶人,但毕竟这是府上最受宠的小姐哥儿,到底马虎不得。
闹市喧闹纷杂,房鸿渡听不清那小娘子在跟戴家船夫说什么,刚想悄悄凑近些,瞳孔却一缩,忽然不敢再贸然靠前——他竟不知何时起,埠头附近乍然聚集那么多着便衣的大内暗卫。莫非,天子在这附近?
没一会儿客船来了,眼看小娘子上了船,房鸿渡这次却没有选择贸然跟上。他潜在原地许久,直到半刻钟后大内暗卫们也散光了,才从阴影处出来。心道,有趣啊,难怪戴家兄妹今夜结伴出游,大概是冲着帝辇而来吧。
船夫在划桨,除了黛云软外,还有三五客人。黛云软坐在船头,凝望岸边的街景。倏地“嘣——嘣——”声响起,远处的天空上猛地绽放开一束束五彩斑斓的烟花。她扬起脑袋,将璀璨尽收眼底。
就在游人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华丽变幻的夜空时,有人“噗通”掉进了河里,挣扎着发出“救命啊——”的声音。
还是客船上随家人出游的小男童先被求救声吸引,忙扯着家人的袖子,“娘亲,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船上众人这才循着孩子手指的方向望去。黛云软赶忙起身,让船家偏转船只,自己则拎起船头多余的木浆伸向那不停胡乱扑腾的落水男子。那人死死地抓住了这救命稻草,被船上各位合力拉了上来。因他身材又高又胖的缘故,还费了黛云软不少力气。
大口喘息平复许久后,那人同大家一一道谢,尤其最后面向黛云软时,神色极是感激,“多谢小兄弟的救命之恩。我不识水性,险些就命丧于此了。”
黛云软也抱拳道,“人命危在旦夕,当然不能见死不救,袖手旁观。这位兄台下次可得当心些,人虽有爱,江水无情,就怕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得人相助。”
“小兄弟的话我自记在心上。”男人愧怍地说着,同黛云软一道坐在了船头。他目光瞥到一侧的糕点,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显然是饿了。生怕黛云软嫌弃似的,他难为情道,“我在码头做工,忙活了一日,忘了吃饭。兄弟不要见怪。”
黛云软见他一身湿漉漉、脏兮兮的布衣,又盯着她的糕点淹了咽口水,瞧着怪可怜的,于是好心将两份油纸拆开,把里头两种口味的点心各分成一半,重新装好,再其中一份给男人,“你是不是饿了?尝尝这个杏仁奶酥和红豆糯米糍吧。”
男人赧赧推拒,犟不过黛云软的善意,到底还是收下了。“我瞧兄弟穿的像个读书人。都说人分三六九等,士农工商里,我就是个不入流的伙计,兄弟不嫌我?”
黛云软os:害,我还是个通缉犯呢。
内心些许自嘲和尴尬后,黛云软朝那人报以柔善一笑,“兄台不必妄自菲薄。人贵自重,而人恒重之。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一介草头布衣而已,上头不还有农士爵公压着?若总困顿于身份之中,事事自轻自贱,难免活得辛苦。”
男人听了,嚼了一口糯米糍,然后诚挚地对她笑,“我本不爱吃甜腻的东西,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糯米糍了。”
恍然间,黛云软发现,此人虽五官平平,身材还有些发胖,但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大概是真诚的缘故吧。要是瘦下来,也该是个迷倒十村八店姑娘的料。
过了片刻钟,黛云软同那人告辞,正下船,见李老头早就划桨等候,便扬朝老人得意地扬了扬手头的糕点,又提着裤脚上了那挂有戴家灯笼的小舟。
没一会儿,落水者也下了船,目送远去的黛云软乘船进了戴丞相府开辟的小渠。早就潜伏在暗中保护的上官耒终于从暗处一跃而出,拿着干净暖和的披风替男人系好。
“陛下,咱们接下来去哪儿?”上官耒轻声问。
男人望着手中那一包糕点,笑了笑,“去多买些这个吧,带回去给母后尝尝。”
回宫路上,作为尽忠职守的心腹,有些不放心上官耒犹豫了一晚,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声提醒。于是入宫门前终于低声道,“奴才有一言相劝,还请皇上不要怪奴才僭越。”
“你是我母妃的外甥,是我的亲表弟,一切但说无妨。”
“皇上,您可是更属意那戴家小姐?可是她到底是戴太后的侄女儿。因之前广陵王进京勤王,戴太后一党和那帮阉人好不容易才消停。若戴氏的姑娘宠冠六宫,只怕她们又要卷土重来,再次把持朝政啊。何况,咱们太妃现在还没晋尊为圣母皇太后呢,戴家就百般阻挠,若是戴家势大了,岂不是更难了?”
“谁说朕要给戴家姑娘隆宠了?放心,朕自有打算。”
就这样,黛云软在戴家又住了半月有余。终于,某个疏雨横斜的日子里,门房来捎来一份书信。她拆开一看,信上果然是郦老雁的字迹,让她去三里外的水云间客栈会面。苦等多时,以为郦老雁安然抵京的黛云软喜不自胜,可转念细想,又觉得不大对劲儿。郦老雁既然能请戴鲁文给自己提供方便,今日何不直接登门跟戴鲁文见个面问候一下?
怀着忐忑怀疑的心情,黛云软按照地址去了水云间,在店小二的引路下叩开了上等雅间的房门。
门被缓缓推开,迎面而立的人,不是郦老雁,而是半年未见的陆骞!
在魁伟的身材面前,女人显得格外娇小。
“陆......陆兄?怎么是你?”
陆骞不容分说,一把将女扮男装的黛云软搂入怀中,不容她挣脱。
许久后,他才沉沉地叹气,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了,我本该战后归来就迎娶的小新娘。
“郦爷爷呢?”黛云软此刻只关心郦老雁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