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岭南
岭南边远偏僻又贫穷蛮荒,王风未化，春风不度，能活着流放到这里的人寥寥无几。
此刻已到四月中下旬,天气卑陋，地气蒸溽，湿气重得被窝、衣褥见天都是湿的,一拧就能出水。
田州府衙门内，汪知府摇着蒲扇仍旧满头大汗,喝了一大碗凉茶才觉得挠得泛红的皮肤瘙痒稍微缓解了一些，虫鸣的叫声惹得他更是心烦，这鬼地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本就心烦意闷，结果听了上林县黄知县上报的事更是气得火气大盛。
“死了人你也巴巴地跑来,你那地方年年都出事,有什么可新鲜的？还有，什么叫可能是瘟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有没有准！”
汪知府本就头疼上林县一年不如一年的收成，如今赋税一年重一年,如今他又说有可能闹瘟疫,这不是要人命吗！
他将泼了黄知县的一脸的墨，“我可告诉你,不管有没有瘟疫，到了年底这税一分钱都不能少,还有你们县里的事你自己拿主意！若是闹了出来,别说乌纱帽了，我就先参你一本,到时候人头落地都是轻的！”
“啊？还有什么比人头落地重啊？”黄知县佝着腰，颤颤悠悠地擦拭一脑门的墨汁。
这个傻子，看着他这窝囊样就来气！汪知府重重“哼”了一声，“诛九族啊！”
黄知县双膝一软瘫跪在地上，连连高呼“救命！”
他们县的几个村子背靠深山，瘴气最重，连年都有时疫，前一阵子接连几个村都出现了相似的病症，里正们找他说看着像是瘟疫，可给黄知县吓坏了，前脚他推给村子绝对不许爆发出来，后脚就跑来知府这里，没想到被人故技重施。
“汪大人啊，下官请了大夫看，大夫也说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不就巴巴来告诉您了嘛。”
“本府是大夫不成，你找本府就管用了，赶紧再去找大夫啊！快滚！”
黄知县只得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汪知府看他那个走路的蠢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这闷热的天气给浸湿了的毛巾似的，湿湿嗒嗒压得人胸口不舒服。他今年说什么也要想办法调走，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沾上这么麻烦的事！
钱师爷这会儿走了进来：“大人，京里押送的犯人应该就快到了。”
汪知府松了松衣襟，上眼皮一抬，斜眼看他：“到就到了呗，按老规矩看顺序该给哪个县就直接送去，这点小事你都处理不好？”
钱师爷接过汪知府的扇子，帮着扇风：“大人，这次是萧家啊。”
“萧家又怎么样，如今都倒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大人，学生的意思是您要想想上意啊。”钱师爷拢着袖子朝上拱了拱。
汪知府立即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
“萧家涉嫌谋逆本是杀头的罪名，结果不知为何变成了流放，这究竟是宽宏大量还是别有用心，大人可要想清楚，想对了才能把事情办好了。”
汪知府眼珠子贼溜溜地转了一圈，捻了捻唇上的两撇短须：“你说得对！”若是办对了事要离开这里，那还不轻而易举，可上面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你觉得呢？”汪知府想了半天，还是凑过来问道。
汪知府升迁了，钱师爷才有望跟着他一起走。钱师爷自诩学富五车、非池中鱼，只是受困了出生在小地方才没有办法一展宏图，对于此事他早有想法，便道：“学生打听了如今京城的情况，萧、吴两家倒台，温家独大。这温首辅本是寒门出生，向来不喜朱门大户的浮夸之气，今后朝堂之上也是温首辅说了算，所以这萧家嘛，自然是要...”他话未说尽，却尽在眼中。
汪知府脸上露出一抹决绝之色：“本府找人处理了他们！”
钱师爷心里暗骂一声“蠢货”，表面依旧恭敬道：“大人果然机智过人，只是这处理之法要得当，不然好心办了坏事更糟糕，最好是他萧家自己运气不好或者想不开，与旁人无关。”
“有道理，有道理！”汪知府一拍大腿，这样子流于无形最好不过，倒是该好好想想他们的去处了。
“有了，就上林县！”
*
田州府外官道上的茶摊旁，陆柒端了一碗茶给王夫人：“娘，您喝。”
许是温如言的出面，这一路衙役们对他们还算客气，没怎么磋磨人。只是岭南天气太过熬人，实在是受不住了，陆柒求衙役要了一碗茶，给大家分着喝。
王夫人浅呷了一口，不过略微沾沾唇，就推开了：“给你二嫂。”
陆柒转过身，“二嫂，你可还好？”
朱静婉和刚离京的时候可大不相同，脸和四肢和大家一样，都瘦了不少，但是肚子高高隆起。原来她有了身子，在半路上才发现端倪，算算差不多有五个多月了。
朱静婉靠在萧羡予身上，笑笑：“还好，咱们快到了吧。”说实话，她年底一直在忙，又赶上萧家出身，实在没心思顾忌到月事。结果走了一半吃什么吐什么，全家人苦求衙役给找个郎中，一看才知晓竟然有了身孕，倒把全家人都吓坏了，这一路真是生怕她出半点意外。
萧羡予更是战战兢兢，吃不好、睡不着，比她还要害喜。他接过茶碗：“多谢弟妹。”喂了朱静婉几口，朱静婉也不再多喝，忙道：“给谦哥儿吧，他小孩子怕撑不住。”
“二婶，没事儿，我是男子汉撑得住。”谦哥儿乖乖在周雨柔身旁扶着她。
周雨柔揉揉他的头：“二弟妹你身子重，千万当心。谦哥儿昨儿还跟我说，他这个当哥哥的要好好照顾弟弟。”
朱静婉抚了抚肚子，露出幸福但微微有些苦涩的笑：“谢谢大嫂。”她一直怕这个情况下孩子生出来不健康，又怕是女儿跟着吃苦，大嫂这是宽她的心。
陆柒又将水先分给谦哥儿和大嫂，然后给了萧予蓉。
萧予蓉推拒：“嫂嫂先喝，我不渴。”
“胡说，看看你嘴都干成什么样子了，而且你身子不好，别逞强。”
萧予蓉一路上病过几次，她也不想再拖累大家，还是乖乖喝了，本想就沾沾唇，却被陆柒不由分说喂了一大口。
最后剩下的也就浅浅一个底，陆柒舔了舔，把碗还了回去。
萧宸予父子三人正在帮摊主支帐子，又多得了一碗茶水，他们三人分。
“娘，前面进了城就是田州了，咱们总算平安到了。”
王夫人擦擦眼角，拉住陆柒的手：“真是苦了你们，好端端地跟着我们家受这个罪。”
“娘，您说什么呢！我跟小柒都是自愿的，怎么能只要大嫂，不要我们！”朱静婉微微噘嘴，倒是把气氛弄得不那么悲伤了。
陆柒点头劝道：“娘，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才最重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