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太后话音落下,翊坤宫内陡的一片寂静,安静的仿佛被鬼魅彻底扫荡过一样。
盛溦溦在娄宴望向自己的视线中,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娄宴说她是让尹氏知难而退的人,难道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才一早让她去了寿康宫,陪伴太后一道赴宴?
见娄宴目光懒懒地落在自己身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银杯,朝她微微挑眉,长眉冷洌、黑眸如渊,盛溦溦猛地脸红心跳起来。
为什么有些人,不言不语就能让人心神不宁啊。
皇上和皇后头一次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面对太后和太子不按常理出牌,他们二人头一次在思想上达成了共识——夫妻联手、共除大患。
几番眼神来回之后,皇后开了口。
“母后,这不就是您身边的婢女么?何时成了班阳郡主?”
太后淡笑不语,接过宫女奉过来的一碗参汤,自己不饮,倒是给了身边的盛溦溦:“溦溦啊,这汤可是用最上好的材料,花了三个时辰熬制而成,你身子单薄,可要多喝一些。”
太后的态度似乎没将皇后放在眼里,就在众人以为她把皇后晾在一边,不会回答皇后时,她却又开口了。
“皇后,哀家听闻皇上前几日新封了一个美人,原是你的婢女,可有此事?”
“这……”
皇后心里直打鼓,太后虽然早已不管后宫之事,但皇上的私生活她倒颇为关注,说是希望皇上爱惜身体,实际上是担心皇上再给后宫添人。
“是你的婢女,还是你母家的什么人,哀家如今也不想知道了,不过有些事儿你们也要适可而止,万事儿都要悠着点儿。”
太后说这句话的对象,除了皇后,还有皇上,但她说的不明不白,外人自然也听的是云里雾里,但两位当事人皇上和皇后,却心知肚明,不由一阵面红耳赤。
日前,皇后向皇上进贡了一位王美人,这位王美人实则是皇后表妹,而且早已成亲,只因月前进宫向皇后请安时,被皇上看中,这种喜欢的美人近在眼前,却无法拥有,这让皇上心痒难耐、茶饭不思,皇后善于察言观色,且了解皇上的脾性,为了迎合皇上,同时巩固自己的势力,经过她的几番卑鄙操作后,表妹以一位待嫁姑娘的身份入了宫,终于让皇上得偿所愿,宠幸后封为王美人,而皇后就此在宫中多了一个心腹,皆大欢喜。
皇上和皇后自以为整件事做的滴水不漏、无人知晓,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宫里还有一位比他们更精明的太后,但她老人家习惯洞悉一切后默不作声,关键时刻撂出炸弹,威力大不大不知道,但能让皇上和皇后心虚就足够了。
太后此刻话里有外,分明是让他们二人不要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愿,否则就不是提醒一句这么简单了。
皇上心中十分憋屈,身为一国之主,纳个美人还要被太皇要挟,很想愤然而起废了太后,却也清楚时机还不成熟,他的实力远远没到足以与太后分庭抗衡的地步,此刻反抗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只好闭口不言,作偃旗息鼓之状。
皇上和皇后的反应,让尹丞相很心寒,作为臣子为朝廷尽力尽力是职责所在,他也怨不得什么,但当初是皇上皇后亲口答应让他做国丈的,如今事到临头做缩头乌龟,这操作十分小人了。
皇上其实对尹丞相十分倚重,朝堂大事小事无不与其商量后再做定夺,于他而言自是不想失去这样一位得力的手下,但事有轻重缓急,现下这个状况,自是先保住自己要紧,其他事往后放一放,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是这个道理啊。
所以面对尹丞相投过来的视线,皇上只能装作没看到,把目光挪向了别的地方,同时在心里寄予希望,尹丞相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的这点儿心思,尹丞相应该能明白的吧。
可惜,尹丞相不这么看。
既然皇上皇后指望不上了,那就自己上吧。
“太后娘娘,微臣为官多年,自知我南夜国风开放、不拘小节,对于封郡主、赏大臣诸类之事,不算稀有,微臣有幸,也曾经手过几件封赏之事,只是像太后您今日这般推出一个连皇上和皇后都不知道的郡主,实乃是南夜开国以来第一次,与情不通、与理不合、与法不容。”尹丞相不愧是南夜国老诚持重第一人,震惊和失望双重打击之下,竟然还能恢复一惯的从容不迫,世人称他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确实没高抬了他,他端起酒杯,遥遥朝太后一拜,不卑不亢地表达了他的意见:“微臣想,太后莫不是为了活跃宴席的氛围,开的玩笑?”
这铺好的台阶,还请太后顺着往下走。
大殿内,几股暗流蜂拥而来。
“这事说来事出突然,皇上、皇后和尹爱卿不知情,可以谅解。”太后淡定一笑,缓缓道:“哀家今日在寝宫中突然旧疾,若不是溦溦及时救治,恐怕哀家此刻已命归西天,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你们享乐?她虽然只是一名婢女,但救了哀家一命,如此恩情,难道不配哀家封她一个郡主名号?还是你们认为哀家这条命不值得救?”
太后的声音,愈往后愈厉声,视线所及,直指皇上。
“母后……”
有了尹丞相在前打头,皇上瞬间有了底气,正当他开口唤了母后两个字,眼角的视线瞥见一个急匆匆的身影闪进了殿内。
来的人是近身服侍皇上的大内赵总管,这让皇上神色间生出一丝忧虑,王美人傍晚忽然腹痛难忍,他便让赵总管请太监前去诊治,此刻他神色不安,莫非王美人那儿出了什么事儿?
赵总管弯着腰径直走向皇上,附在他的耳旁轻声道:“皇上,王美人……不行了。”
皇上手一抖,杯中的酒撒了大半。
“什么?”
“太医说王美人……”赵总管抬眼看了看周围,声音再次压低了些,仿佛有些话不能为旁人所闻一般。“是服毒自尽,且药量过大,已回天乏术……”
皇上闻言顿时脸色铁青,手上青筋暴起,事情的发展怎么就和他预料的不同呢?原以为王美人进宫后会对他百般曲意奉承,却没想到她与前夫两情相悦,人虽进了宫,心还留在前夫那儿,自打进宫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对前夫念念不忘,皇上知晓后异常愤怒,但他身为一国之主却赢不得一个女人的心,南夜最高贵的男人却不如一介匹夫,这种事说出去只会丢尽他的脸,为了不让外人知晓,皇上一面装作无事人一般,一面夜夜临幸王美人,再着人将王美人夜夜承欢一事告诉她那被关押在牢房里的前夫。
很快,前夫抑郁而亡。
皇上的目的已达到,没有了前夫的羁绊,王美人自此便能一心一意的服侍他了。
谁料到她性子如此刚烈,午间得知前夫离世的消息,傍晚时分竟然服毒自尽,以此来羞辱他?
宁死不丛。
皇上愤怒之余,不免陡添伤心,他虽后宫佳丽三千,但能让他魂牵梦萦的不过也就王美人一人而已,如今美人已逝,他还能去哪里寻觅这样的女子呢?视线散漫的游荡在大殿内,恍恍惚惚间落在尹墨姝身上,这才陡然惊觉,为何从她进大殿开始,他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跟随她,不仅是因为她的容貌十分对他的审美,更因为她的神态与王美人神似,且今日所穿衣裙竟也和王美人平日所穿相差无几。
像是落海的人抱住了浮木,皇上凄凉的脸上露出丝丝欣慰。
“不必声张,后事一切从简。”有了新的目标,皇上的哀伤便稍纵即逝,瞥了身旁的皇后一眼,忽然想起什么,道:“慢,既然是皇后家人,就还让皇后家人来领回去吧。”
赵总管愣了一下,偷偷打量了皇上一眼,这王美人自从进了宫,一直是皇上心尖上的肉,怎么这会儿好似陌生人一般,半点儿情意都没了,真是人死如灯灭?赵总管也不敢深想,弯着腰覆下眼帘:“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赵总管从进殿后,娄宴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似乎殿内就没有这个人一般,却在他离开后,不动声色地朝尹墨姝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会意,忽而替尹墨姝斟酒,手一抖,一壶酒全洒在了尹墨姝衣裙上。
宫女立刻伏身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尹墨姝看着自己满是酒渍的衣裙,欲哭无泪,这一身衣裙可是她费尽心思才从蓝大人口中套来的,这颜色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了,如今被酒洒了一身,她气的恨不能把宫女碎尸万段。
皇后见状,眉头一蹙:“来人啊,把这贱婢托出来杖责二十……”
“皇后娘娘,墨姝也没有伤到哪儿,还是算了吧,人非草木孰能无过,墨姝想她也不是有意的。”尹墨姝故作无意的朝娄宴看去,她从蓝大人那里打听到,娄宴最喜欢和气善良的女子,所以即使她一肚子火气,却也硬生生的忍了下来。“请皇后娘娘让她带我找个地方更换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