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劝谢璨
听雪院。
沈珏让青棠同自己一齐进入主屋,丫鬟、仆人、府医等其他人都在屋外等候。
来之前,她就向谢璨的长随打听好了,心急如焚的长随有问必答。
自从世子与世子妃大婚,遍体鳞伤的谢二少爷被抬回听雪院后,他回绝一切治疗,整日借酒消愁。
消息传到澧兰堂,卫国公恨铁不成钢,任由他自生自灭;但身为后母的柳氏却不能当甩手掌柜,他毕竟是公爷的儿子,公爷一时气头才不管不顾,万一谢璨真的出事,她这个当主母的首当其冲。
前几日,柳氏亲自来劝,未想遭到谢璨的强烈排摈,朝她连砸了好几个前朝古董花瓶。
纵然有嬷嬷相护,碎裂的瓷片亦划破柳氏的手背。
柳氏一边抹药,一边咒骂,把谢璨这个烫手山芋推给沈珏。
沈珏早有所准备,谢璨要实在不配合,大不了绑起来治伤,卫国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他不死在国公府后院就行了。
然而,真正进入屋,沈珏才发现境况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糟糕。
一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人直犯咳嗽,地面上破碎的酒坛与瓷器混做一团,厚实的帘栊遮盖住窗牖,无烛无光,昏昏暗暗,处处弥漫着沉沉死气。
海棠红的裙裾成了唯一的一抹亮色,对比鲜明。
她们小心翼翼地进屋,红木嵌百宝大座屏拦腰截断,呼啸冷风穿过横断的木质空隙,发出痛苦的□□,黑漆钿螺床上空空如也,不见有人。
一时半会儿,沈珏竟找不到谢璨的影子。
垂落成一团的沉香团花纹纱幔有了动静,骨碌碌滚出来一颗琉璃球,撞到沈珏鞋边才停下。
谢璨被扯落的纱幔掩盖,他动了动露出一条胳膊,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
沈珏用绣帕捂住口鼻,让青棠把摔断的椅子腿拿起来,挑开缠绕谢璨的绉纱幔子。
这段时日谢璨过得并不好,酒醉与高烧的双重作用下他的脑子如一团浆糊,分不清今夕何年。
有时,他回到十三岁时,与沈珏初见的那一年,她鬓边的双环髻如兔耳,随着她调皮的举止一蹦一跳。
他多么喜欢她身上独有的纯粹感,他看得出因这份纯然,谢澜待她不一般。
谢璨干脆向沈家讨要她入府。入府后,也不是没有对她好过,新得的小玩意,随手做的弹弓,他都会与她分享。
即使她从未用过,也会乐滋滋地说好喜欢,将它们都供起来。
渐渐的,谢璨以为,只要是他做的,她都会无偿接受,不会讨厌。
从一开始的逾矩试探,到最后的变本加厉……
他幡然醒悟,想弥补她,沈珏却没给他机会。
遮盖眼帘的纱幔掀开,他的世界还是一片混沌模糊。
没有目标,没有生存的欲望,拖着一副腐烂的躯壳等待死亡降临。
一道娉婷的海棠红身影出现在视野内,他潜意识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她?
他和她一起在府上生活七年,沈珏常穿素雅清淡的衣裙,鲜艳的红他只在她大婚时见过,心里酸涩痛苦的同时,也会赞叹她很适合穿红色。
沈珏挑开所有帷幔,见到他胸口的情景,吓得倒退数步。
“啊……”
她会说话,她不是梦。
谢璨头脑登时清醒,支棱起身子,朝她走去。
沈珏惊恐万分地步步后退,“你,你别过来!”
“珏儿,你别走……”谢璨一开口,才知自己的嗓音有多么喑哑,仿佛活生生地吞了一口火炭,气若游丝、粗哑难听。
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沈珏咽了咽,强迫自己镇静,“你别过来我就不走。”
“好。”
他骨瘦如柴,身上还穿着大婚时的那件绯红锦袍,头上的紫金冠已不知所踪,头发散乱地复住枯槁的容貌。
更让人不敢接近的是,他胸前被簪子划破与利剑刺破的伤口,没有经过任何处理,饮酒加重伤情,即便是凌寒冬日也滋生出蛆虫,啃咬腐肉。
昔日昳丽骄横的少年郎再不复,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饶是处变不惊的青棠也几欲作呕,很难想到世子妃还能冷静自持地与他说话。
谢璨身子虚弱,扶柱而立,“珏儿你是不是还喜欢我,你回来,我会对你好的。”
沈珏柳眉皱得抹不开,“你让我……”回来两字违心得吐不出口,“你让我来,就是见你这副模样吗?”
谢璨意识到衣裳残破,肉眼可见的慌乱,瞥到倒地的铜镜里自己的模样,揪起纱幔胡乱掩盖。
“对、对不起,我……”
“谢璨,我们先治伤好吗?”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温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话了。
“嗯,都听珏儿的。”谢璨颔首,咧开淤青的唇角。
在外等候的一干人鱼贯而入,仆人迅速地拾掇好一片干净的地方与床榻,府医让谢璨躺下。
厚帐换下,料丝灯点上,长久不见光的屋子终于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