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醉娇娇
回到将军府的时辰赶得很巧。
他们一只脚刚踏进院子的门,屋檐外就唰地下起雨。
连绵不绝的春雨,如稠腻的油,似黏心的浆糊。
因是翻墙进来,怕惹人注意,却涟漪没有招呼任何下人进屋,自顾自翻出火折子点上蜡烛和油灯,最后罩上灯罩。虽是漆夜,亦然通明。
将酒和烧鸡放至桌上,沈酩殷扫视了一圈,新鲜劲满满。
即便是上辈子,他也只进来过一次,而且发生了某样不太值得回忆的事。与这次不同,这次是她的要求,或者说,是邀请。
即此刻起,学了十年的繁文缛节、君子之仪通通被抛之脑后。
他也想试着享受当下的畅快。
簇簇火光燃得热烈,伴随着光亮的舞动,他的视线不由控制地流转,最后落到了供奉在墙壁边的观音像上。
石头雕的观音像,不添色彩的五官面容慈悲,右手作掌印,左臂弯里还揣了两支荷花。整座观音像都是灰扑扑的,连他脚下的莲台都别无他色,但偏偏,眉心的一点红震荡心扉。
而且,这尊圣洁的观音像,是位男菩萨。
不动声色地挪开眼,他去看却涟漪的反应,后者还在研究灯罩,并没有注意到他。
“原来岁岁信观音啊?”他试探地出音。
却涟漪回眸,先是望了眼依旧安静的观音像,流畅作答:“以前是不信的,但是现在信了。”
放下两盏素雅洁净的灯罩,她提着裙子走回男人面前,将当初在珈蓝寺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从忧心忡忡地怕他再也不理自己,到请观音像回家,再到菩萨保佑,让她得以心愿成真。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还带了点鼻音,入耳听来皆是温软一片连成天,像一群桃花下的妖精,撕扯着耳里的硬块。
因包含着独一无二的纠结困顿,她说的无比动容,杏瞳弯弯,满眼都是得偿所愿的庆幸。
最后一个字尘埃落定,却涟漪去勾他的小指:“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双生桃花眸光深邃,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个遍,赶在她不自在地抗拒前,沈酩殷开口:“到佛祖坐下求姻缘,岁岁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眨了下眼睛,却涟漪不满地嘟囔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当初老是凶我,不然我能到和尚庙里求月老?”
不再同她纠结这个,沈酩殷指了指还升腾着香气的烧鸡,莞尔:“再不吃怕是要凉了。”
中了他转移话题的全套,却涟漪果不其然地“啊”声,急匆匆地要去剥包着烧鸡的荷叶外皮。
去拆荷叶前,沈酩殷蹙紧了眉,腹有疑虑地扭头,又看了眼观音像。
菩萨一如既往地立在那儿,不畏风雪,感怀众生。一袭白衣飘飘欲仙,明明身在红尘,却未曾沾染红尘。
心里的疙瘩并没有因为小郡主的话得到疏解,反而愈演愈烈。
这个刀功手法,应是没看错才对。
只有那里出来的人,才会在观音像的耳垂上特意加雕耳洞,还不配耳饰。
放下沉重的石头,他的眼神恢复如初。
在却涟漪的招呼下,他在矮桌前盘腿而坐,面前就是盛着香酒的杯盏。
因沈家的家规在前,沈酩殷从不在外人面前饮酒,一是怕客套的推杯问盏太麻烦,二是担心暴露脆弱。
因此,他少得可怜的几次酊酩大醉,皆是同楼云衔他们一起。
说来惭愧,明明从初见到熟识,他们之间已经度过了十余年,可因心系有他,从来没有像这般并在一张桌案上饮过酒。
屋外的声势逐渐大起来,一阵赛过一阵。雨丝浸湿了院中土壤娇花,偶有的夜风也吹得廊下流苏软帘乱晃。
却涟漪喝起酒来不像个女娃娃,酷似个豪气的汉子。
也不顾沈酩殷紧锁的眉头,她一杯接一杯地倒,没一会儿的功夫,雪颊喝得红扑扑,眼神也变得涣散。
“岁岁,差不多了。”
低醇的嗓音响起,引得丝丝缕缕的电流传到耳朵根上,听得她骨头都酥了。
放下杯盏,又迷迷糊糊地用手帕擦了指腹上的烧鸡油渍,却涟漪仰着脸看过去,小嘴一撇,委屈巴巴道:“别总是管着我好不好?”
沈酩殷笑叹:“这也算管?酒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最讨厌这种话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醉了还是单纯借着酒劲壮脾气,却涟漪抬起两只手,直接拍在男人的脸上。
被她吓一跳,沈酩殷动也不敢动。
随着她的不安分,宽大的袖口滑落至肘处,脆藕般的小臂就这样明晃晃露出来,白得惹眼。
虽然是拍,但却涟漪没用力气,只是把手掌搭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沈酩殷,我不喜欢别人管着我,特别不喜欢。”
自知说错了话,沈酩殷柔声细语地哄道:“好,我不说了。”
说着,他抬手取下那双压在唇边的手,珍重地握在掌心里,但心头有邪祟作恶,他仗着小姑娘有点醉意,大着胆子吻了上去。
可他不知道,反倒是因为酒意,却涟漪的触觉被放大了十几倍。
她抬起头,看着男人的细吻从手背挪至指尖,带着不容置否的力道,同样是柔情绵意的情肠。明明被亲得很痒,她却不想抽回手,这种仿若隔着木板走在刀尖的感觉使得她有了赌徒般的瘾。
晦暗不明的愫色从瞳孔底部蔓延,以惊人的速度碰壁生长,这是理智与冲动的博弈,也是场可笑的博弈。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在倒出第一杯酒的时候,理智就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