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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风吹梦无踪(3)

北平没传来回音,赵凤珊在天津翘首以盼,以为佩芷和孟月泠会直接回来,接连几日把姜府上下打扫了个遍,尤其佩芷的闺房。她思虑周全,还把离佩芷的院子最近的一间客房重新规整了一遍,留给孟月泠住。

仲昀在家中偷闲,讲话口无遮拦:“四妹妹跟他在一块那么久了,指不定早就睡在一张床上了,您费劲收拾干什么?”

汪玉芝伸手拧他,赵凤珊也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仲昀便耸了耸肩,不再多嘴。

一向稳重的姜伯昀都忍不住数着日子算佩芷还得多久回来,没想到几日后,姜肇鸿在商会收到电报,一看便是来自佩芷。

电文写:今此一别,斩断爱恨。乞父准允登台。

姜肇鸿看到电文后直向后跌了几步,瘫坐在沙发里,满腔酸楚。他想好一个“斩断爱恨”,爱的是孟月泠,恨的则自然是他这个父亲。

当初她随孟月泠前往北平,姜肇鸿还是从耿六爷那儿得知的。因是他姜家家事,耿六爷一直不便说什么,直到那日请姜肇鸿过府小聚,耿六爷到底是看着佩芷长大的,几杯酒下肚便说出了口,难免怪姜肇鸿心狠,他这才知道孟月泠在天津受了排挤没戏可演。

但这件事确实并非他的手笔,他眼里的佩芷,自小没受过苦,小时候便是跌个跟头都要小题大做地哭到把姜老太太引过来,全家人哄着才肯歇住。

他以为他什么都不必做,最多一年半载佩芷就会回家,再加上生意事忙,时局动荡,这几年的营收已经大不如前,他忧得白了头,何谈使阴招对付一个戏子?

姜肇鸿派人去探查便知道是佟璟元做的,也在他意料之中。两家的这桩婚事闹到此般地步,他最对不起的是佩芷,其次也觉得对不住佟家,过去两家那般交好,到如今在酒局上遇见都互不理睬,实在是难看。

他愧对于佟家的,就当作跟这件事扯平了。姜肇鸿没去追究佟璟元,不禁感叹佩芷变化之巨大,居然说去北平就去北平,她一定认为是他这个父亲把她从天津逼走,姜肇鸿又有些气恼,难道他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他另派人去了趟北平,知道她和孟月泠在北平安生过起了日子,孟月泠回到丹桂社,跟吉祥戏院谈好了合作。

这回是他出手,不准他在吉祥戏院登台,但他也只给吉祥戏院的高老板下了命令,之后北平的其他戏院因孟月泠的“丑闻”而不敢相邀并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但想着借此或许可以让她早日认清现实返回天津,姜肇鸿便没出手相帮。

深春的时候听耿六爷说孟月泠仍旧在北平家中赋闲,他还错愕了一瞬,但因顾虑面子,亦没开口多问。等到回了商会,他把压在抽屉里的几封信一一拆开了,上面事无巨细,把佩芷在北平的日常都汇报给了他。许是人不在眼前的缘故,那时姜肇鸿觉得对孟月泠改观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嫌弃他的出身了。

见她在北平过得好,姜肇鸿虽然思女心切,还是没急着回信,多少有些怄气。

真正打动他的是佩芷帮孟月泠跟唱片公司谈条件的那件事。

他一向嫌弃孟月泠的字迹一般,文采更加平平,可平铺直叙的几句话他却看了很多遍,拿着信坐在那儿出神。

他这三子一女,长子伯昀性情最像他,但过于保守了些,缺乏些冒劲儿;次子仲昀没什么好说的,只会享乐,白瞎了那股机灵;三子叔昀留洋归来,却醉心政治,不精商贸。这么一看,佩芷倒是个极会做生意的料子,可惜是个女儿,他从未想过培养她。

那晚他辗转难眠,披了件衣裳到院子里独酌,满心惶惶,对佩芷的思念泛滥成灾,恨不得次日便赶到北平去跟她道歉,请她回来。

可他们这一代的家长,还是太要面子了。他知道,等见了佩芷,他一定说不出口道歉的话,一张嘴就是申饬,说的全都是不中听的。

她在《津艺报》写的文章,他每期都看了,连载的《凿玉记》他也有读,还想给她提提意见,可惜无处可说。

后来北平又来了信,他没忍住,提笔回了。

那封信他写了好多遍,最后也没寄出去,而是叫了伯昀发电报过去,电报更快,他等不及了。

他承认愧对佩芷,虽然这句认错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当初强行撮合佩芷和佟璟元的婚事时,他是真心认为佟璟元是良配,可惜他看走了眼。

如今,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姜肇鸿查到电报从保定发来,跟耿六爷借了人连夜去找,并向北平再发电报,问孟月泠是否知道内情,定要告知。

去了保定的人什么也没找到,她既然选择离开,必然轻装简行,说不定还会乔装改扮,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而北平迟迟没传来回信,发给孟月泠的电报就像石沉大海了一样……

佩芷一路南下,向西南而行,恐怕就连姜肇鸿都想不到,她会回云南。

姜家发迹于云南喜洲,喜洲是茶马古道上的经济重镇,族亲至今仍在此安居。姜肇鸿十几岁时,佩芷祖父这一支举家迁往京城,后来才在天津定居,数十年间成为了天津赫赫有名的名门世家。

佩芷在天津出生,从没回过云南,此番回来,她想看一看自己的根在哪儿。

镇子不大,随处可参天的万年青,葱葱郁郁的,镇中心还有个戏台子,显然不是唱京戏的,而是作祭祀演绎用。此处偏远,虽说近几年滇系的军阀也少不了打仗动火,但整体还算太平。又因为地偏,缺点是不发达,民风却极其淳朴。

佩芷回了祖宅,典型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式的老院落,满目岁月痕迹。如今的家主是姜肇鸿的堂兄姜肇甫,一个猫腰拄拐的精明老头,佩芷唤他“大伯”。

起先他们以为佩芷是回来打秋风的,都带着防备。几日后见她没什么异常,防备也卸下了,少不了打听佩芷为何独自回来。

佩芷但笑不语,给伯母婶婶们打下手,学做白族菜。她知道以姜肇甫的多疑性子,一定已经往天津送信了。

姜家男丁兴旺,女丁稀少,不仅天津姜家如此,喜洲这边一样。姜肇甫已经有了好几个孙子,却只有一个孙女,年方十岁,小名唤阿雯。平日里没什么同龄的姑娘陪她一起玩,她便只能出去找外人玩,佩芷虽早已不是小姑娘了,但长得年轻,又有童心,阿雯常爱跟她在一块儿。

此处山水极佳,东临洱海、西枕苍山,阿雯带佩芷爬苍山,嘲笑佩芷的体力还不如她一个十岁女童,佩芷无从辩解。

夕阳西斜时,两人一起躺在洱海边的树下看日落,佩芷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阿雯不懂诗词,字也不认识几个,佩芷柔声劝告她一定要读书识字,有大用处。小姑娘在星空下问她:“小姑姑,那你能做我的先生吗?”佩芷没答她。

云南四季如春,一晃神的功夫,秋日已经深了,北平的消息传了过来,佩芷自从离了北平之后日日读报,没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还能看到——孟月泠歇艺一年,终于在半月前重返戏台,贴演新古装戏《鸳鸯恨水》,满城轰动。

报道用词十分夸张,据传数十家报社竞相采访,花篮摆满了整条街,京津两地前去捧场政客名人更是数不胜数,开票瞬间售罄……佩芷远在西南也替他开心,虽然她知道,他一向不喜欢那样铺张的排场。

而《滇报》的登的这张照片已经不知道经过几手了,根本看不清上面的人,但她想象得到他风光的样子,足够聊以慰藉了。

在喜洲停留的那段日子,佩芷像是落入陶翁笔下的桃花源,无忧无虑。

她找到自己的根在哪儿了,便不会再停滞脚步,如今知道他重回戏台更是放下了心,她的苦心没有白费。于是她准备继续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临行前阿雯百般不舍,佩芷很喜欢她,褪了右手腕的春带彩玉镯送她,堂嫂直呼“太贵重,受不起”。佩芷给阿雯戴上,提醒她“一定要读书”,还看向了堂嫂,堂嫂不懂佩芷眼神里的恳切从何而来,还是点头答应。

姜肇鸿在天津收到姜肇甫的信十分激动,本想亲自前往,可家中不能没他这个主持大局的人,麟儿还小,仲昀也不合适,伯昀主动提出前往,带了几个人连夜南下,自然是白跑一趟,那时佩芷早已经走了。

佩芷辗转到了汉口,安顿了下来。汉口近广东,南方的思想解放做得更好,早年汉口便闹过妇女运动,呼声和响应极高。而汉口作为华中地区地理位置优越,前些年战争频发时,有两位女先生还组织成立了“妇女救援会”,不仅宣传妇女解放,还教习各界妇女学习护理,促进了不少女性走入社会,有着极好的基础和土壤。

佩芷在武汉时结识了妇女救援会的现任会长魏胜男,她本名魏招弟,“胜男”是她自己改的名字。

救援会高呼“争取妇女解放”的口号,主张保护童工孕妇、革除童养媳、革除多妻制,禁止蓄奴纳妾,废除娼妓制度,这些都是何先生在中国首次的“三八”国际妇女节活动上提出的。如今主要推崇宣传的便是男女平等,力争女性婚姻自由,以及提高女性在婚姻中的地位。

佩芷深受触动,跟魏胜男一起参加了多次运动,发传单、喊口号,再加上她擅作文章,继续以石川的笔名著文,登报为女性发声呐喊。

魏胜男还在汉口兴办女性劳工学校和夜校,佩芷毕业于中西女中,又曾考上南开,不论是国文还是洋文都十分精通,便开始在夜校教书。

起先魏胜男给她开微薄的工资,后来佩芷看她办学艰难,日子过得很是清贫,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钱了。魏胜男心里过意不去,邀她到劳工学校学习医护和纺织,这样将来不论怎样都能混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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