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江山有继(下)如果出现了比他帅的………
宫灯昏昏,照在钟皇后的面上,令她多了几分温柔。
“阿陶打小嘴巴讨喜,又生的玉雪可爱,小嘴叭叭叭地,有趣的紧,今年及笄礼上,宋国公夫人怎么说她的?”提到打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女儿,钟皇后一脸的慈爱,她学着亲家母的语气说着,“大殿下啊,出落地越来越好看了,眉眼也似长开了……”
银芽一边儿听着皇后说话,一边儿为她轻轻锤着头,默默思考了一下她的话。
她是那一年打山东济州府的时候,跟着皇后娘娘的,那时候皇后还在箕山寨子里,人人尊她一声嫂子,往老家下邑送信这一宗差事,便是她来办的,彼时一年总要见上几回姜陨。
若说起样貌脾性来,大殿下远远不如姜陨,个中差距,好似土山头同泰山之间的距离。
皇后爱拉呱,银芽少不得要陪上几句,可违心话她也不愿说,只默默地搭了句嘴。
“您看大殿下万般好好,可国夫人却一定更疼爱那一位殿下的……也不必强求。”
钟皇后同银芽相伴十几年,乃是极为信任的,听了银芽的话,倒也是沉默了一时,突兀地问起来,“银芽,你可记得刚来箕山时,我同姜戬成日里拌嘴?我泼辣些,闹起来能将屋顶掀翻?”
银芽自是记得一清二楚,抬起头望着钟皇后点了点头。
钟皇后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也像在剖白着什么,同她说起来陈年旧事。
“姜戬心野,知道自己祖上曾是陈朝护国的大将军,更是不安于下邑,我怀阿陨那一年,他便日日同罗汉军的那几个厮混,其中有一个女子,说起来是巾帼女将,可行事作风十足地不知分寸,姜戬那时候便成日不沾家,我大着肚子逮他许多回,回回同那女子喝酒,便是生产那一日,都是我那老娘去拎了他耳朵回来的……”
“生下了孩儿,他倒是十分高兴的,在家里安分了没几日,又往外头跑,风言风语传的满下邑都是,我包着头坐着月子成日里哭,他可倒好,理直气壮说什么,同那女子兄妹不过是兄妹,有共同的志向云云……”
“阿陨三岁时,梨花巷口一块过门石,连我要是想搬动,怕都有几分为难,可阿陨玩闹似得,轻松一脚将那过门石给踢翻了……你说吓人不吓人?她才三岁啊,就那一回,姜戬高兴地跟什么似得,抱着阿陨往天上抛了好几回,连说闺女有出息,有那女子之风采……你叫我怎么咽的这口气?”
“……若不是姜戬视我娘为亲母,以他推崇那女子之狂热度,恨不得同我和离,再去娶那女子。后来他便同那些人去了箕山,我怎么能看着他同那女子双宿双飞?这便一同跟着去,倒也误打误撞,同他一同打下这江山……”
银芽知道这一段旧事。
那女子叫齐盈,率领着一支起义军,江湖上都称之为红罗军,所向披靡,攻破了十几个城池,她也的确同陛下情深意切过,最终心灰意冷,将兵权交与陛下,悄然离去。
银芽抬眼看了看皇后,觉得皇后与齐盈都是可怜人,为着一个男子倾尽一切,谁输谁赢有那么重要么?
或许皇后娘娘觉得自己赢了吧,可回忆起当年那一段纠缠数年的旧事,仍旧是如鲠在喉,十分的心痛,连带着,也不喜欢自己的大女儿——怀孕生产坐月子乃至阿陨五六岁,那女子都如同影子一般,在皇后和陛下之间横插一杠子,想到阿陨,便会想到那一段岁月。
“皇后娘娘如今母仪天下,母亲同长女皆在世,人生已然无一不圆满,无一不欢喜,何必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银芽试着劝解娘娘,可娘娘却好似仍沉浸在那一段旧事里,眉头紧蹙,眼神不郁。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即便那一位殿下未曾长在您的膝下,但到底是您亲生,又受了那么些罪,娘娘还是要多加顾念一些才是。”
有那么一瞬,钟皇后好似被触动了,可也仅仅是一瞬,她又理智起来,冷冷地看着银芽。
“银芽,你虽伴我十数年,但这些话还是僭越了。”她见银芽跪下告罪,这便叹了一口气叫她起来,“皇帝的长子乃是我大儿阿邶,岂可随意将阿陨同他相提并论。她既早知北廷是她爹爹妈妈的天下,不应当率军归附?将江南三十一城的所有权交于我手?如今她贵为所谓的江南共主,不和不降取而代之,这是何意?莫不是还想叫爹爹妈妈去求她?将北廷的江山拱手让给她?简直是无稽之谈!”
“银芽,正如你方才所说,若有三五儿女,父母之心也会有所偏向,长在我膝下的,我自然会偏心一些,更遑论如今我这大女儿还要同她的爹爹、亲弟弟来争天下,你要我如何待她?纵观史书,刘后杀子、秦王卖女、淮阳王弑父,哪一个不是因着权利?我如今已不是下邑城隍庙公家的女儿,而是北廷的皇后,谁同我夫我儿争天下,谁便是我的敌人。”
不得不说,皇后娘娘还是有几分铁腕手段的,银芽默默地感慨了一番,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斗赢堂堂巾帼女将齐氏女。
她瞧了瞧皇后坚定的双目,暗自叹了口气,温声劝慰了皇后几句,这便扶着她往那净室洗漱而去。
北廷颇有手段的皇后娘娘自在殿中神思杂乱,远在彭城的皇帝陛下面对着抚养自己长大的岳母大人,心生了无限的孺慕之情。
他幼时父母双亡,钟谢氏将他接来了家中,抚养着他长大,比之亲母还要温柔慈爱几分,当年起义,隔几个月便往家中送信件同银两,可没几年天下大乱了之后,这便失去了音讯,如今他为着长女而来,竟同岳母意外重逢,简直是意外之喜。
方才他硬是挤上了岳母乘坐的马车,可惜默默掉了半晌眼泪,岳母愣是闭目养神了半晌,就是不开口,他知道岳母心里恨,可到底恨的是什么,他还未理清楚——毕竟还未同宋忱详谈,便钻到了岳母的跟前儿。
姜戬厚着脸皮往岳母的膝边挪了挪,讷讷说着话。
“娘,您这个样子不搭理我,还不如再给我一铁锹……”娘仍旧不搭理他,姜戬叹了一口气,手背一抹眼角的泪,“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阿陨……您能不能……”
说到了阿陨,姥姥这才睁开了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戬,看到从前那个青壮小伙子,如今鬓边也有了几丝白发,心中也微动了一下。
“还算你有良心,说了一句人话。”她冷着脸,“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打小我就骂你是个白眼狼,没想到真被我骂着了,拐了我的闺女,丢下我的乖孙儿,就那么头也不回地造反去了。你最对不起的是你闺女!”
说起阿陨,姥姥眼睛湿润了,视物便模模糊糊的,她拿袖边擦了擦眼睛,声音哽咽起来。
“你不是人啊,生姜皮……”姜戬的小名儿叫生姜皮,此时姥姥叫起来极其地顺口,“我老婆子一个,丢下就丢下了,可阿陨是你们的孩子啊,孩子没了爹娘,比阿猫阿狗还可怜!那是我一个老婆子能代替得了的吗?年年月月地在关帝庙口等你们,等啊等啊,就是等不来你们,人说没了爹娘的娃儿长长就歪了,好在我阿陨乖孩儿争气,硬是直愣愣地长起来了,长的比谁都好!”
姜戬最是重情义的,他能对兄弟义气,必也对娘亲亲厚、对长女歉疚,他往前一跪,直跪的马车颠了一下,在地上恨恨地叩了三个响头,直将姥姥的心叩软了,这才趴在姥姥的膝头哽咽起来。
“……也是天意,教我这生姜皮子得了天下,五年前就去下邑接你们,可惜黄水决堤,找不见你们的下落,孩儿有愧啊!才得了阿陨的消息,这便赶了回来,未曾想竟能找到了娘……”
到底是打小养起来的孩子,姥姥有些心软了,“这么大老爷们了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姜戬这才抹着泪笑起来,有几分憨俊憨俊的样子,“孩子见了娘,没事哭三场,我这不是想在娘跟前儿撒撒娇嘛。”
姥姥踢了他一脚,骂起来,“快别撒娇了,碜得我牙疼!滚远点。”
听到岳母骂他,姜戬这颗心便安下来,坐在岳母对面,问起话来,“您是同阿陨在一处的么?怎的机缘巧合来了下邑?我瞧着您往那老村里起了几座坟,这是何意?”
姥姥啐了他一口,这便骂他,“全死了,我以为你们全死了。阿陨、意儿、你……都死绝了,这才起的几座坟,前些日子我差点教路过的富贵小姐给打死丢下山崖,我想着死就死吧,竟然没死成,想来这是天老爷可怜我,叫我等一等再死,这才把你们给等来了……”
她说着说着就捂着脸哭起来,“我阿陨苦啊,孝的很,打小就知道心疼人,你们丢了她十年,我又丢了她五年,她这日子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岳母哭的伤心,姜戬也红了眼眶。
该怎么说呢,男人向来好面儿,他心里有七分对不住自家这长女,二分是父女天生的血脉相连,可还有一分,是为着长女如今的大造化。
长脸啊长脸!
三五年前,满天下谁不知道浪里小娇龙?后来又成了江南的共主,打了无数个胜仗,群雄割据的,最后二分天下的,竟是他姜戬和他亲生的女儿,这怎能不让他震惊和自豪?
此时听着岳母的倾诉,姜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之感,马车一路往彭城而去,岳母同女儿这些年的遭遇,也令姜戬愧疚满怀。
南朝一万官军出征如东海域的第一日,便横扫沿岸倭寇,可惜歼灭最多的是些高丽人——胎里带的奴性使得他们常常依附比之强大之人或事,做起倭寇的狗来十分像样,侵扰南朝海域的百姓已就,这一回将他们全歼,倒也是大快人心。
第一战歇下来的时刻,雪浪总是有些郁郁寡欢,营帐扎在海边,第一晚她便脱了鞋袜在沙上望海,神思乱飞,左不过是那些人,姥姥、爹娘、宋忱,可看在云叩京的眼里,就十分地不满,他悻悻然地偎过来,望着海天月下的绝美侧影,酸溜溜地同她说话。
“别装了,我看你就是忘不掉宋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