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麋鹿送暖（上）迷途的孩子找到了家。……
倭寇是在第三日凌晨反扑的。
白日里所剩无几的败军仓皇而逃,一直往那一片海域的最中心而去，可惜老天却不开眼，竟让他们逢上了出海赏景的安西国主。
中原战乱几十年,未曾分出闲暇管那边夷小国，安西便狂妄自大起来,数十年来一直妄想替代上国在世界的地位，这一回正逢上这一群倭寇,听了一通那倭寇头子池田的大吹法螺,胸中登时燃起了熊熊野心。
想他安西国主黎大鱿登基三年，如今国中兵强马壮，偏偏那旧帝阮氏时刻图谋将他推下台，此番听那池田的意思，中原好似还在四分五裂中,强大的鞑靼人退回了捕鱼儿海，中原剩下的，就只有那些羸弱的汉人了！
再者说了,他们安西如今不仅兵强马壮,海上的势力也不可小觑——他们已经有六艘战船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安西人男男女女都能上战场,坑你没商量啊！
黎大鱿翻来覆去想了两天,他睡不着啊！他个人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若是打败了上国，放眼世界，只有安西的文化源自上国、那之后他们便是第二个上国啊！
他被这个前景迷的神魂颠倒，连身边的三个美貌姬妾都无心享用，到得那日出东方之时,望着船外的一抹黎明前的微光，他终于下了个决定，集结举国兵力，一举向海域进发，最终同倭寇的小撮兵力会和，浩浩荡荡地乘了战船往那上国的如东海域靠近。
停战三日，这片名叫鸭儿荡的滩涂无比宁静，年轻的南朝九阍卫指挥使云叩京十分地无聊，已然开始往那海林子里狩猎了，前儿打回来一堆野鸭子，昨儿猎回来几只野山兔，今晚倒好，竟骑了匹高大的鹿回来。
那鹿倒与普通的鹿不同，生了一张马脸，可一对树杈子似的大角却十足像鹿，还有一双牛蹄外加一条驴尾巴，云叩京高大如山，可骑在这鹿的身上，却并不突兀——这鹿的身形快要赶上骏马了。
他骑在鹿上，远远地瞧着滩涂上走来两人，其中一人背负着夕阳的万丈金，偶一转脸望向海面，那绝美的侧脸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云叩京遥遥地向她喊起来，“贵主，你瞧我骑了什么稀罕马来了？”
随着雪浪一道前来的，则是驻守如东的宁镇军统领虞向晚，她远远地看着云都使来的样子，有些心向往之的感慨。
“早前听说过云都使一向有趣，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那鹿花名儿叫个四不像，有个大名儿叫麋鹿，如东大丰这里的滩涂沼泽最多麋鹿，可惜二三十年前，鞑靼人捉了许多进了宫廷，养死了不少，数量便下去了。”
雪浪果然稀奇，啧啧了几声，看着云叩京驯鹿，又道，“你瞧云叩京稀罕的那样儿……”
虞向晚笑说，“不怪都使大人稀罕，前些年趁着中原战乱，红毛鬼子借着传教的名义，往那大洋彼岸的英吉利国偷运了好多头过去……他们那里从来没有麋鹿这等稀罕，只会偷咱们的。”
雪浪握紧了拳头，有些若有所思。
中原战乱，四分五裂，多少边夷小国觊觎中原丰富物产、富饶之土地？竟连大洋彼岸都来偷东西，可见始皇帝统一六国该是件多么伟大之成就……
或许如今的二分天下，是不是也应该合二为一？
思绪至此，她便陷入了沉默，时值冬月，天黑得早，不过说了几句话，天便黑了下去，无边无际的黑夜笼罩了一整个滩涂，浪涛拍岸，推沙载浪地卷上了滩涂，再呼啸着退下去，便有片刻的宁静。
雪浪心头直跳，裘袄毛领洁白，将她的小脸裹紧，眼睛大而圆，其间盛着海上月，尖尖的下巴颏抵在茸茸的毛领上，神态安宁，语气却有忧虑。
“前日击溃倭寇，用尽了的炮弹可曾补缺？流寇狡猾，别教他们钻了空子。”
云叩京正喂那麋鹿吃水草，听罢了雪浪之言，嗯了一声，正色道，“炮弹已在途——我同倭寇打了一年的交道，最是了解他们不过——就是些散兵游将，向来是打一打就跑了，背后也没什么靠山，白费我功夫。这一回他们虽人多了些，可败的也更惨些，起码三五年不会再来惊扰百姓。”
雪浪却微微摇头，眼底有忧虑之色，“若是倭寇集结兵力反扑，炮船无炮一定是巨大的隐患，还是要多加提防才是。”
云叩京同雪浪并肩作战数年，最是知道她鸿运当头的体质打哪儿而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异常准确的第六感。
他虽对倭寇的实力十分地不屑，可雪浪的话坚决不能不听，这便重重地点了点了头，“贵主放下心来，臣这便亲去督促，务必使炮弹在明晨之前运抵驻防军中。”
雪浪嗯了一声，便看向了远处遥遥的黑暗，余光却瞧见云叩京似乎在摆着什么造型，这便警惕地看过去，只见云叩京一手撑在鹿角上，一手叉腰，下巴微抬，那望过来的眼神得意洋洋。
“贵主，近日臣骁勇作战，那身姿、气魄，是不是怪帅气的？”
雪浪面无表情，“作战还可以，姿势怪恶心的。你要是没事儿呢，就牵着你的鹿下去洗洗睡吧。”
真的有点扎心啊，云叩京悲痛欲绝地骑上了鹿，飞也似地骑走了。
雪浪百无聊赖进了那滩涂上的木屋，芸娘这便迎了上来，捧了一双新作好的雪白棉袜子过来了。
“……海边阴冷，南边不比中原干燥，总是潮兮兮的，临来时我拿了些桑蚕丝，给您缝了双厚袜子，您瞧可爱不可爱？”
雪浪望着眼前这双因加了桑蚕丝而显得巨大厚重的袜子，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你不觉得有点过于巨大了吗？”
她看了看自己的脚，再看了看芸娘手里头的袜子，一言难尽，“挂在床头吧，好歹盛个碎银子什么的，不至于浪费……”
芸娘一阵可惜，懊悔极了，“光顾着暖和，竟做大了……”
也罢，回头再改改吧，她服侍着雪浪洗漱，雪浪也不脱衣裳，和衣歇下，不过小睡了一时，便瞧见外头火光冲天，她一个激灵跳起来，这便瞧见虞向晚在外头高声禀告：“海上驶来了十一艘战船，咱们的后方大丰也有近万名倭寇登陆，沿海而来，妄图同海上的战船一起，将咱们围死在这里。”
“我军在板鱼杈口同这群倭寇对上，此时正在激战，目前的兵力尚不足以对抗海上的这十一艘战船——若是他们配备了充足的火弹，更不可小觑，贵主，我派人手兵力，护送您脱出包围圈，再行后着。”
雪浪并不赞同她的决定，自屋中小窗一跃而下，拿过虞向晚背上的弓箭，轻轻松松拉了个满弓，一箭冲天，准星十足地射中了那海上的第一艘战船。
第一艘战船之上忽的便有一人的声音传出来，语音稀奇古怪的，像是个略通汉话的番邦人氏。
“中原的鸡崽子哟！强大的鞑靼老爷回了捕鱼儿海，凭你们这些瘦弱的汉人们，是无法和我们安西猴子对抗的，快点儿把美人财宝都留下，人都投降吧！”
自己称自己为安西猴子，这真让人搞不懂，雪浪并不惊讶他们的盲目自大，只是此刻云叩京尚在迎火弹的路途中，一万兵力卡在板鱼杈子同倭寇激战，此时这里的有效兵力不过三四千罢了。
不过是略一思考的间隙，那海上的第一艘战船忽然便震动起来，一只巨大的火弹冲天而射，重重地落在了滩涂之上，炸开了巨大的深坑。
雪浪胸中火起，只将手中弓箭再度拉满，绑了火头的弓箭应声而飞，不过一瞬，这便将那战船上操控火炮的兵士射倒，旋即起了一身的火。
如今这个境地只得边战边等援军，她充分相信云叩京对她的忠诚，这便下令将港口堆填障碍，率领将士，死守鸭儿荡。
她向来骁勇，战无不胜，可惜对方举全国之兵力压境，准备的十分充沛，不过半个时辰，已然打上了岸。
数千兵将同那些矮小的安西猴子们，拼起了刀枪剑戟，虽南朝兵将各个神勇，可安西人却占着一个人多，到底是有些支撑艰难，便是雪浪的肩头都挂了彩。
这一仗打得激烈，好在不过半个时辰，便听那海上轰隆隆地驶来了无数艘战船，有人一声令下，数百火炮齐发，不过短短一瞬，就将横在海面上的安南人的战船击沉。
岸上的安西人都愣住了——这可是他们仅有的十一艘战船啊！就这么没了？
不是说这些汉人没有炮了么？不是说这些汉人的头头是个绝世美人吗？
不是说他们的兵力不足吗？那些从海上驶过来的战船都是什么人？
不管是谁，终于有喘息之机，雪浪一气儿斩杀了两个安南猴子，高声向着海面喊道：“是谁将强大的鞑靼人赶去了捕鱼儿海？动动你们的脑袋好好想想！是我们中原的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