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拒绝盛宠
赵士程在如意轩一住就是年前到年后的事情,除了除夕夜宴上,赵老爷外郡任官休假回来合家团圆之外,他就鲜少见到悠悠和唐婉的面,非是他不去婉心阁和绿绮轩,而是唐婉和悠悠都有意避之。唐婉用赵母之言婉然将他拒之门外,赵母曾劝赵士程不要将心力浪费在无用的人与事身上,所指无非是唐婉既然不能生养,赵士程就不必常在婉心阁留宿。唐婉说那翻话的时候,孤伶伶坐在暖阁榻上,像一截空落落独自燃烧的蜡烛,青春活力早似潸然而落的烛泪一滴滴尽数随着韶光散去,赵士程的心里也随着那烛泪煎熬烧着。这样的婉妹,寂静如一朵霜花,无宠无子,总是他不愿的。他爱她,从幼年至今,难道爱她就是任由她自生自灭吗?而她却并不愿意轻易被他温暖。她见他灰心丧气,便道:“你若怕我孤单,就早早的,与妹妹们多生些孩子出来,挑一个过继到我名下,我便也能享些天伦乐趣。”赵士程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他每每想去绿绮轩找悠悠商量此事,却总被吱吱以小夫人懒怠动弹为由已经睡下了拒之门外。赵士程憋屈,责备了吱吱几句,吱吱便道:“公子与三夫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又何必来烦扰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言语间颇多醋意,赵士程“噗嗤”一笑,在门外游廊长椅上坐了,道:“你家主子不吃醋,你这小丫头倒吃起干醋来了。”吱吱原就对赵士程存了非分之想,见心事被点破,不禁红了脸,试探道:“公子日后只怕还有新欢,我们小夫人的醋吃不完。”
赵士程摇摇头,指着那两扇紧闭的红漆雕花小门道:“门里头这个,你知道我对她的心意,更何况她现在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再辜负于她?婉心阁和如意轩两位都是在她之前就定下的缘份,没法子的事,只是在她之后我断不能再辜负于她了。”
见赵士程说得诚恳哀伤,吱吱眸子赫然一黯,暗忖自己一心想着成为公子的小妾侍奉左右岂不是无望了?正伤神着,只听赵士程又道:“最近她对我避而不见,只怕是因为我常宿如意轩她心里不爽,她临盆在即,若是心里有忧愤之气郁结不解就不好了,我只是想找她谈谈心。”
吱吱一下就心软不忍了,道:“她在暖阁榻上看书呢,没有午睡,你进去探她吧,只是别说我放你进去的。”
赵士程一下眉头舒展,疾速起身推门而入。
悠悠正歪在暖阁榻上,手握一卷书,闭目养神。最近肚子越发大了,行事都显笨拙,整个人懒懒的,于是除了看书什么也做不了。忽听得“吱呀”一声门响,只以为是吱吱,便没有睁眼,继续歪在榻上,忽然手里一空,那卷书便被人抽走了,悠悠懒怠睁眼道:“吱吱,那书我还要看的。”
脸上似是被谁吹了一口气,悠悠一惊,睁眼见赵士程笑吟吟立于跟前,晃晃手中的书道:“睡觉不专心,看书也不专心。”
悠悠坐起身,眉眼一垂,嗔道:“的确没有你对如意轩那位来得专心。”
赵士程直觉满室檀香,以及地上几个暖炉里的红箩炭都透着醋味了,便挨着她坐了,肩膀碰碰她的肩,委屈道:“吃了几次闭门羹,今天又挨了冻,可有热茶讨一杯喝?”
“回如意轩讨迷魂汤喝去,解渴又解馋。”
赵士程一下就搂住了悠悠,向着空气直笑得岔过气去。
悠悠矫情地捏起粉拳轻捶他,娇嗔道:“哪有你这样的人?许久不来我这里,一来就是这样取笑人家。”
“我是笑你言不由衷,当初是谁巴巴的要让我对圆仪好的?我真对她好了,你又吃味。”赵士程敛了笑容,含一丝疼溺看着悠悠。
悠悠抬眼斜睨了他一眼,啐道:“当初又是谁说喜欢我吃味要享受爱一个人得到回应的感觉。”
“你太坏了,敢取笑我。”赵士程说着,就对着拳头哈了气要去挠悠悠的胳肢窝。悠悠正要躲闪,忽而变了颜色,惊叫起来,赵士程忙道:“怎么了?”
悠悠指指圆鼓鼓的肚子说:“他踢我。”
赵士程的目光落在悠悠高高拢起的肚子上,无限的温柔与慈爱爬满脸颊。悠悠脸一红,抢了他手里那本卷成圆筒的书,摊开了遮在自己的肚子上,道:“不许看。”
赵士程眼角眉梢爬满幸福的笑意,复又静静地挨近她坐下,指着那本书道:“最近怎么看起《孙子兵法》来了?”
“打发时间啊,只是说来奇怪,怀孕之后看的书越发趋向男子该看的书,和从前做女孩时爱看的书是全然不同了。”悠悠流露若有所思的神情。
赵士程拿走覆在她肚皮上的书,手轻轻地盖在上面,悠悠只觉一团暖意从肚皮上渗下去,**里那个小生命仿佛也感受到来自血脉的温情,一下就安静了,只听赵士程柔声道:“只怕这里头怀的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呢!”
悠悠目光立即灼灼地盯着赵士程,满脸兴奋道:“我猜一定是,他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越发觉得神奇,仿佛他和我之间有一种心灵感应似的,有一天夜里,我突然就觉得他在我肚里跟我说,娘,我是个小小男子汉。”
“这么神奇?”赵士程一脸匪夷所思。
悠悠笃定地点头,“真的真的,我听见他跟我说话了,所以就算你在如意轩不来看我,我也不觉得孤单,我有他陪着,有没有你都无所谓了。”
“这话说得,我要吃味了,”赵士程立时现出哀戚的颜色,继而又将悠悠揽进怀里,柔情蜜意道,“当母亲的感觉很幸福,对不对?”
“嗯。”悠悠抿着唇却抿不住**般的笑意。
赵士程慨叹道:“可是你婉姐姐却没有你的幸运,悠悠,和你商量个事情,行吗?”
赵士程突然敛容收色,悠悠抬起头疑惑地看他,“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到的,哪有不依你的道理?”
赵士程这才放心地说道:“你婉姐姐向我请求,你这一胎生出来,可不可以过继到她名下去,反正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生养的机会。”
赵士程刚说完,就见悠悠花容失色,悻悻然离了他的怀抱,正襟端坐,闷闷不乐道:“亏大哥哥说得出来,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怎么能给了她?她不是有圆仪吗?圆仪生出孩子来,选几个过继到她名下去,也好显得她们姐妹连心。”
“圆仪不是还没怀上吗?”赵士程有些讪讪然。
“那就等圆仪怀上再说。”悠悠俨然有了逐客的意味。
赵士程赔笑道:“我口干得厉害,刚才说的话干涩,一定是没有茶水润口的缘故。”
悠悠这才笑着让吱吱上了热茶,刚问赵士程要不要在绿绮轩用午膳,就见玢儿急急来报,说是三夫人身体不爽利,让公子回如意轩看看。悠悠立即敛了神色,赵士程想再同她话别几句,她却不愿多说,让吱吱送他出门。吱吱送赵士程到门外,幽然道:“公子,你这番谈心,是郁结未解,又添新愁了。”
赵士程叹一口气,“就三妻,你公子我就搞不定了,我还敢四妾吗?”说着,便随了玢儿一劲儿出了绿绮轩,一路向如意轩而去。
吱吱只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进了暖阁里间道:“小夫人,你这是何苦呢?公子难得来一趟,你又何必给他脸色受。”
悠悠靠在榻上,手里捂着个汤婆子,懒懒道:“难得来一趟,还不如不来,你知他来这一趟是做什么?”
“做什么?”吱吱懵懂。
“替大夫人做说客,让我把肚里的孩子过继给她。”
“啊?”吱吱轻呼。
悠悠旋即又问道:“若你将来做了公子的人,生下孩子可愿给别人?”
“断不肯的啊!”吱吱忙不迭道。
“这就是了,可是婉心阁那位今生是都怀不上的,总要有个人生个孩子到她名下的,不然她这正室的位置也做得不稳当。”
“若真要这样,也得圆仪小姐替她生,她们不是姐妹吗?”吱吱嘟哝,悠悠不再搭腔,双手抚在肚子上闭目养神着,心下却思潮翻涌,隐隐觉得有一场风暴要来临了。
赵士程回到如意轩,就见一个丫鬟正拿着痰盂跪在圆仪跟前,圆仪直吐得两眼泪汪汪的。他忙奔上去,坐在圆仪身边,用手轻拍她的背道:“这是怎么了?快去请郎中啊!”
玢儿回道:“已经去请了。”
不多时郎中来了,替圆仪把了脉便慌忙道喜:“恭喜公子,恭喜夫人,是喜脉。”
一时间如意轩喜气洋洋的,消息不多时就传遍了赵府,老夫人的赏赐很快就来了,再跟着便是老夫人的亲自探视,老夫人走后,唐婉也来看望。姐妹二人寒暄一阵后,赵士程送了唐婉出来。站在如意轩的院落里,看着满院**隐隐流动,唐婉一袭湖青色细细蝴蝶花纹斗篷,就像要隐没于初春暮色里般,赵士程就满心不忍,终觉愧疚,“等以后圆仪的孩子出生了,再过继到你名下,可好?”
唐婉静寂的,并不侧头,只是侧眼轻飘飘地看了赵士程一眼,公子站于一棵石榴树下,光洁的树枝上隐隐透着新叶的嫩蕊,衬得他更加的俊逸**。赵士程再不是从前的赵士程了,不是那个独爱她,让她独享的公子了,唐婉的心隐隐划过一丝酸涩,她隐忍道:“听凭夫君安排。”说着就由青碧搀扶着出了如意轩院门。
赵士程看着她的背影,弱柳扶疏,很是恻婉,心里就酸酸疼疼着。圆仪怀孕,倒解了他的为难,他不用夹在悠悠与唐婉间左右不是,心里暗自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