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春梅之恼
一大清早,吱吱就去园子里采了一把春梅插在青花瓷瓶里,悠悠起床时,闻见满室红箩碳燃烧散发的清气中夹杂梅花寒冽的芬芳。吱吱已将那瓶淡黄粉妆的春梅捧到床前来,笑着道:“小夫人,觉得怎样?”
“好是好,只是不配我,插在婉心阁里还差不多。”
吱吱不解。悠悠道:“从前婉姐姐还是陆府少夫人的时候,陆游三公子就做了首《咏梅》赞她,我小时候常听我娘亲唱那首《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样的梅花,高洁无争,我如何配得?”悠悠神情慵懒,眉眼间是一股子清高与不屑。
吱吱犯难了,“那这春梅新鲜粉嫩的,如何是好?”
“送到婉心阁去,提醒那位端庄得体的大夫人,既然无意苦争春,又何必来争我的孩子?”悠悠这样说着,方觉吐出一口怨气。
吱吱伺候悠悠梳洗完毕,便送了那瓶春梅去往婉心阁。青碧将她让进屋里,吱吱向唐婉行了礼请了安,便道:“小夫人命奴婢采了刚开的春梅送与大夫人,说这梅花高洁无争的品性最配大夫人。”
“难为她想着我。”唐婉说着就让青碧接了那瓶春梅,挪了墙角高几上的一盆绿色盆栽安置那瓶春梅,唐婉瞥了眼那几枝新鲜粉嫩的梅花,露出几分欢喜颜色,对吱吱道:“三夫人有喜了,二夫人可曾给她送些贺礼去?”
吱吱一惊,忙道:“正准备着呢!”便从婉心阁退了出去,径自去寻悠悠。回到绿绮轩,忙不迭就告诉了悠悠这个消息,悠悠道:“全府上的人都知道了,只怕就咱们这里不知道。”
“大夫人问小夫人可要送些礼物贺喜去?”吱吱问。
“不送。”悠悠干脆利落。
吱吱便说:“也是,送了也白送,她又不领小夫人的情,况胎儿若有什么不好,又怪责是咱们送的礼物犯了冲,所以还不如撇了清净。”
正说话间,就见明月送了老夫人元宵节去庙里求的平安符来,说是小夫人临盆在即,老夫人让小夫人万事当心些,务保顺利生产。悠悠让吱吱给明月打了赏,便将那平安符贴于床头上,继续看书,安安静静,心平气和的。
如意轩那边却因为悠悠没有送贺礼,颇在赵士程跟前念叨了几句,赵士程道:“悠悠临盆在即,足不出户,只怕还没有人将这喜讯传到她耳里呢!”
圆仪还是有些不悦,虽然并不为那贺礼,只是好不容易寻着悠悠一个可以给她说辞的地方,便不愿意轻易放了过去。
赵士程见她不依不饶的,便笑道:“那可要我去绿绮轩一趟,帮你通传一声?”赵士程说着,假意要走。
圆仪忙去拉他,矫情道:“不要啦,我不愿意你俩见面的。”
赵士程这才笑着揽了她,讨好道:“我替悠悠送你份贺礼吧!”
“什么贺礼?”
“带你去游沈园若何?”赵士程问。
圆仪摇头,“不好,我刚怀孕,还要安胎,不想出门去,现在还是初春,沈园也没得好**观赏,四五月时,桃花尽开,柳枝尽绿时,再带我去。”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办来就是。”
“我许久没见烟花了,公子可否放烟花给我看?”圆仪撒娇。
赵士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能替你摘得,我也会替你摘的。”于是当即命了雨墨去筹买烟花。
入夜,天尽黑透,吱吱正服侍着悠悠准备安置,忽听窗外一声礼花绽放的声音,猛地一惊。接着窗外礼花燃放不止,吱吱出去探看了回来,报说:“原来是公子在花园里放烟火呢!”
悠悠见吱吱两眼放光,笑道:“咱们一起去看看。”于是由吱吱搀扶了,大腹便便缓缓出了绿绮轩。久未踏出院门,悠悠不禁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觉。不知何时,积了一冬的雪早就化去,满园的额黄浅绿,新鲜刮辣的,假山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在几场春雨过后,藤蔓也泛出清脆的颜色,散发出草木萌发时特有的微微的清香馥郁。假山后头火光一闪一闪的,大抵便是烟火燃放的地方。悠悠在吱吱的搀扶下加紧了步子,绕过假山,便见一片开阔空地上,赵士程引着雨墨、玢儿等下人燃放烟花。地上树立着一枝一枝的烟火,嗞嗞地向上喷着亮白烟火,真可谓火树银花。烟火耀亮的光线前,欢呼雀跃地站着一个绿衣女子,脱去笨重的冬装,只着了春装,身段婀娜,轻巧聘婷的,宛若春花嫩蕊,一星儿一星儿透着娇滴滴的嫩。
悠悠蓦地停了脚步,吱吱也跟着停了下来,朝烟火的方向努努嘴,道:“小夫人,那不是三夫人吗?这样又蹦又跳的,哪有一点怀孕的样子?”
“有公子护着,自然是不怕的。”悠悠眉心蹙了蹙,言语间透出一丝酸味。
吱吱再看时,赵士程的手分明搭着圆仪的腰,圆仪小鸟依人般斜倚在他怀里,吱吱愤愤道:“从前公子对大夫人一往情深,专一而痴情,叫人看了担心,如今他真的滥情起来,又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悠悠笑道:“你这会儿还没成为公子的人呢,就有这般吃不完的醋,将来要真成了公子的人,不要成天浸在醋缸里?”
吱吱的脸刷的红了,“那样倒可以名正言顺地吃醋了,只是恐怕今生都做不成公子的人,公子那日来绿绮轩,在门外对我说,‘门里头这个你是知道我对她的心意的,婉心阁和如意轩两位是在她之前就定下的缘分,没法子的事,但在她之后,我是断不肯再辜负她的’……”
吱吱学赵士程说话神情并茂的,悠悠只觉心头一暖,便有酸酸甜甜的笑容从心底里慢慢溢出唇边来,她伸手一戳吱吱的额头,笑道:“他不过是想每个跟前都做出专一的样子来,殊不知古人云,爱博而情不专,他想做到专注二字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说他原也不只是我一人的,又何妨多来一人替我爱他?当初答应你极力促成你与公子的好事,既然说出,就必须做到,你好歹认我是主子,我就不能失信于你。”
吱吱一听,心下大喜,更加亲昵地扶了悠悠,贴心问道:“还要去赏烟花吗?”
“为什么不去?虽是为她一人而放,但是我们不也看到了吗?”悠悠悄然一笑,扶紧吱吱的手向赵士程等人走去。赵士程直觉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见悠悠猛不丁立于跟前,慌忙松开搂在圆仪腰上的手,很有些局促地看着悠悠,就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的小贼,诚惶诚恐的,悠悠看在眼里,不知不觉就嘴角上扬起来,柔声道:“大哥哥和着姐姐好雅兴啊!”
赵士程忙上前接了吱吱的手搀扶着悠悠,附在她耳边低语道:“又生我气,吃醋了?”
悠悠只觉耳根子一热,便有的一丁点酸醋味也消失不见了,拿眼巧笑着横了赵士程一眼,“哪敢?”
圆仪忽觉身边空了,回过头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悠悠来了,一手搭在赵士程手臂上,一手轻抚滚圆了的肚子,笑吟吟望着眼前亮晶晶的焰火。她的目光并不看她,圆仪却分明感觉到她目光里的寒意。圆仪敛了笑容,走上前,哀怨地看了赵士程一眼,赵士程颇有些尴尬,悠悠却笑吟吟道:“大哥哥好小气,不放漫天的烟花,只这零星的火树有什么看的?”
赵士程还没答话,雨墨搭腔道:“小夫人好福气,一来就赶上了,正要放大烟花呢!”
于是家丁们七手八脚抬上来许多个炮仗,圆圆的,敦敦的,搁在地上,赵士程一手拉了悠悠,一手拉了圆仪退到一边去,烟火点着了,霎时,一支支像离弦的箭,接二连三升上了天空,一时间霭霭天际就像突然撒开七彩流霞洒金织锦,艳丽不可方物,美到绝伦,映衬得天上那半弯朦朦胧胧的毛月亮越发淡薄。众人都仰着头,在那一片流光溢彩绚烂亮色里沉醉着。
赵士程不由赞道:“**艳雅,落星如雨。”
悠悠却含味深长看了赵士程一眼,幽然叹道:“可惜,烟花再美,却不是长情之物。”
赵士程一颤。烟花已落尽,吱吱上来道:“小夫人,露冷风寒,咱们回房吧!”
悠悠向赵士程欠了欠身,“悠悠先回了。”赵士程很有些想携她同归的意思,耐着圆仪在场,愣是说不出口。悠悠却也不以为意,由吱吱扶着经过圆仪时目光从她脸上轻轻扫过,无怒无嗔的,就走了。刚走几步,就与急急走来的玢儿撞了个满怀,吱吱正要怒斥,玢儿已瑟缩一旁,而圆仪却已走过来,昂首阔步的,大有替玢儿撑腰的意味。
吱吱怒道:“知道小夫人肚里怀了孩子吗?”
“谁肚里没怀孩子?”玢儿小声嘟哝。
悠悠拉了拉吱吱道:“算了不碍事。”
圆仪冷着脸,见悠悠这样说,才从玢儿手里接了披风兜在身上,见赵士程向这边看过来,她赶紧拉了玢儿向赵士程走去,才走几步,就听见悠悠“哎哟”了一声,吱吱便惊呼起来:“小夫人,你怎么了?”
圆仪回过头去,见悠悠神情痛苦,额上冷汗涔涔的,身子也向下蜷了起来,她正愣着,只觉身旁一阵热风驰过,就见赵士程急速奔到悠悠身边,一下横抱起了悠悠,悠悠断断续续地道:“肚子痛……只怕……要生了……”
“雨墨快去请产婆,吱吱快去禀告老夫人和大夫人!”赵士程大声喊着,便抱了悠悠急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