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瞧这女孩子多有趣呀，”丸山夫人指着屏幕，“她演的电视剧我不喜欢，但这人倒是很风趣，性格也很爽朗。”

丸山夫人指的那个明星，大概已经三十多岁了，人倒是长得还算年轻，梳着短短的双马尾，一颦一笑都十分夸张。这时候她正在挑战不换气喝一大杯牛奶，结果撒得满衣服都是。

“铃原呀，”伊藤笑道，“我觉得她上一部电影还不错，就是那部电影——我一时想不起名字了，”她撑着脑袋，眉头紧锁，“就是那部古装片，她演紫式部来着——”

“《春园飞花》！”伊藤和丸山夫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春园飞花》确实好看，虽然我觉得它剧本一般般，把紫式部（日本古代女作家）写得跟个妃子似的，”丸山夫人说，“但这个铃原演得好，化腐朽为神奇。”

“诶，我记得那个演员，”香音指着站在屏幕一侧的另一个女艺人，“也出演了《春园飞花》吧——好像是姓佐佐木来着，是新人吧？”

“哎，那个女人，”丸山夫人撅起嘴，“我不喜欢她。”

那位姓佐佐木的演员，大概和伊藤一般年纪。

伊藤有些不解，说道：“佐佐木这么年轻，您就说她是‘女人’，但铃原三十多了，您还说她是‘女孩子’呢。”

“噢，”丸山夫人拍了拍脑袋，“这又不是按年纪区分的，长得青春可爱，有不成熟的感觉嘛，就是‘女孩子’，反过来，给人一种成熟的印象的，就是‘女人’，和年龄倒是没多大关系。”她笑道。

“这样的嘛。”伊藤也笑了起来。

“是呀，好像你——”丸山夫人指了指香音，“你就是‘女孩子’，你呢——”她又指了指伊藤，“你当然也还是‘女孩子’，但你比她更像‘女人’一些。”

“男生也是这样的标准吗？”

“那当然，”丸山夫人点点头，“都一样的——原谅我这么喜欢分门别类。”她笑了笑。

“没事，您学法律的嘛，怪不得有条有理呢。”伊藤笑道。

“和你们聊天真有意思，”丸山夫人说，“丸山那个老头过来，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一问三不知。他这人无聊透了，也不看电视，也不看电影。”

“您和丸山店长，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呢？”香音问。

“平时嘛，吵架，基本上就是吵架。你要说以前，以前他还有点钱的时候，人有没有意思倒是次要的。不过估计也有我的责任：钱少了，我对他要求也多了，也挑剔了，总是把他逼得受不了，离家出走。”丸山夫人只是叹气。

“您二位孩子在身边吗？在的话，可以当做联络感情的——”

“我们没有孩子。”丸山夫人摇了摇头，打断了她。

“没有吗……”香音喃喃道，“那一定过得很难受吧……”

“怎么说呢，”丸山夫人看向雾蒙蒙的窗户，“在我还没有病的时候，倒是过得挺潇洒的，也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但到了现在嘛，”她啧啧道，“谁知道呢……”

“很多人都没有孩子呀，”伊藤宽慰道，“也不一定太有执念了，自己找一点有趣的事情，看看书呀，散散步呀，能取悦自己就足够了。”

“可惜人老了，连‘取悦’二字都显得奢侈喽！”丸山夫人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在律师行，那是风光无限呀，当时完全没有生孩子的想法。”

“您现在也照样可以潇洒起来的，”伊藤笑道，“我们都是为自己而活的嘛。”

丸山夫人无奈地笑了笑，握了一下伊藤的手，叹道：“唉，我只能说你们年轻人还不懂这种状态，也许年龄到了就会明白了吧。我父母亲，还有丸山的父母亲都过世一段时间了，他们还在的时候，我真没感觉有什么；但他们走了以后嘛，再也没有什么把我们两个和死神隔开了。我那些生了孩子的同学——有的生了一个，有的两三个，大多都过得很充实，感受着尘世间的东西，也就是说人类本身的联系。这点尘世间的东西，让他们能够向生活的另一边看看，不至于那么快望见遥远的死神。也许到我这个年纪才会明白，在港口的绳索松开之后，如果没有一个锚固定自己的位置，生活的小船就会随波逐流，不得安定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抹起了眼泪，“可能我说得太抽象了吧……我想说，孩子就像是那个锚，让你的小船不会漂得太远，一直有自己的位置。”

尽管伊藤不以为然，还是点了点头，抚着丸山夫人的后背，表示理解。

“您可以收养一个孩子，或者养点猫猫狗狗也好呀。”香音说。

“对，您可以养宠物。”伊藤附和道。

丸山夫人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笑道：“我身体太糟糕啦，也没那精力了。”

出了病院已经是黄昏了，天边染遍了赤红的晚霞。

伊藤载着香音，到附近的餐馆吃饭。

“我想，加入丸山店长和丸山夫人有一个孩子，他们的关系会改善一点吧，”香音忽然说道，“丸山夫人的身体也会健康一点。”

“这有什么办法，”伊藤摊摊手，“她过得太空虚了，只想找个孩子来填补，不过我看这都是借口罢了。以为孩子是万能药呢。”

香音没想到伊藤会说得这么直白，她很不同意，又很是懊恼。

“伊藤学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觉得丸山夫人情真意切，而且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当然我也无权评判，毕竟这都是她自己的体会。”

“都是一己之见罢了，”伊藤干干地笑了一声，“我倒是觉得，没有孩子也无所谓。”

“可是——”

“我们又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才活着的。又不是野兽。而且，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地说一句，大部分孩子都是失败婚姻的粘合剂，也就是个可怜的人质罢了。”

“可是、可是孩子带来的幸福感，难道有什么可以替代吗？”

“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替代，那完全是因为她生活太单调了。可以替代的事情多了去了，反正生孩子也不用资格证对吧，一无所长的人，碌碌无为的人，生活不如意，又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养个孩子就能得到最大的满足感，最大的充实感了。”

“总不能这么说吧……”

“不然怎样说？”伊藤仍嘲弄地笑着，“就像那些没有吃过珍馐佳肴的人，有个奶嘴叼着就觉得无比充实。什么船锚，我看不过是个抚慰脆弱的奶嘴。”

“伊藤学姐，我敢打包票，您总有一天会改变想法的。”

“呵，”她轻笑一声，“谁知道呢，等到那时候再说吧——说不准我失忆了，人格分裂了，一个很爱孩子，要生下五六个孩子的人格取代了我，谁知道呢——但我有一点也敢打包票：我在乞力马扎罗山上滑过雪，我练过一晚上的柴可夫斯基，表演赛特等奖收获了满堂掌声；我知道真正的满足感和充实感，该是什么样子的。”

香音没有办法反驳她，只好叹了一口气，望向已经昏黑的暮空。

“说来，丸山夫人容貌焦虑很厉害呢。”伊藤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说道。

“是呀，我也觉得她这点上有点过头了，”香音说道，“不过怎么说呢，我真看不出她只有四十几岁。她头发已经快全白了，学姐留意到了吗？”

“整天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当然老得比别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