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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上)

番外(上)

幽都中近来著录一个新户,据说是饿死的。

所谓泰山幽都,并不是什么通都大邑,但是屋檐压着屋檐,鬼魂挤着鬼魂,也有几分繁华热闹的意思。只是在刚刚入冥的生魂眼中,此处仍不过是一片空旷黑暗的坟场罢了。

那个生魂还很清秀可爱,在街道上懵懵地走,左右地张望,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抿着一张看不出血色的薄唇。来幽都的人,初时总是一脸怨念和遗憾,像他这样仿佛忘却前尘的却很少。再仔细一看,此鬼身量匀停,容仪清俊,大约也有二十多岁,不是小孩了。头戴冠冕,身穿华贵的曲裾衣裳,胸前有珠玉黄金,腰间有金银印信,又可知生前富贵逼人……

于是幽都大街两旁的常驻商家凑在一起聊天时,便聊明白了:这想必是哪家最受宠爱的小儿子,不幸夭亡,下葬时他的亲人恨不得把全副身家都陪葬在棺材里呢!

但又有鬼提出异议:可是,他不是饿死的吗?他自己说了,他是饿死的。

当他说出自己的死因时,他的表情也仍旧是清凌凌的,像被太阳一照就照到底的澈亮湖面。

站受宠派的鬼又道:这些日子,总有上头的人在招魂,你们没感觉到吗?

站饿死派的鬼则道:假惺惺!招他的魂,他应过一声吗?一声也没有呀!

幽都众鬼苦思冥想,想将“受宠”和“饿死”这两个情节缝合在一起,结果衍生出许多不同的假说,如“任性绝食”说、“胡闹受罚”说、“权力斗争”说、“政敌阴谋”说……

而被他们所热议着的那个年轻可爱的生魂,还坐在黄泉水滔滔的岸边,发呆。

两条腿飘啊荡啊,冷风吹得曲裾哗哗作响,腰带上的金印垂着缨络,也振振地滚动。

他仿佛还未死透,但心中已没有任何过往的情感了。手可以从胸膛直直伸进去再掏出来,心是空的。掏出来了,掌心空无一物,他还觉得有趣,盯着瞧了半天。

唯有死的记忆还是新鲜的。因为饿死,所以身体痉挛、脏腑绞缠的感受还很清晰,身上散发出的臭味也只有自己能闻到。尽管做鬼吃不了东西,也下意识地咬着手指,将身子在幽都外墙的墙垣下缩起来。然而他又太瘦,脊骨磕着土墙,还会生出类似疼痛的感觉。

要是能睡着就好了。睡着了就不会饿,也不会痛了。

黄泉水奔涌不息,里头仿佛还伸出一只又一只湿漉漉的手,胡乱拍打在他小腿上,是淹死的水鬼要拽他下去。他本来都要睡着,被冰凉潮湿的触感激醒,吓得直往后缩,一边挥着手委屈地乱叫:“走开!走开!”

水鬼们在波涛中起起伏伏,好奇地看着他:他终于有表情了。

眼睛里盛着将落未落的水滴——那是眼泪吗?

人做了鬼,还会有眼泪吗?

也许他是想到了曾经疼爱他的亲人,也许他后悔来做鬼了。毕竟幽都的鬼都认同“在家千日好”的道理,而这个年轻人看上去还是那么需要爱护。不知那给他披挂上满身珠玉珍宝的亲人,又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比没有心的鬼还要痛苦千百倍呢?

他终于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来了。他进不了幽都深处,反而更往城外走去。周遭又变换成坟场,灵幡招招,鬼影幢幢,无数诡异面孔在他身边挤来挤去,但渐渐鬼少了,尘土飞扬的大道也空旷下来。

这仿佛是一条还阳的大道,但大道尽处,只有无边无际的类似太阳的冷光。他渐渐不觉得饥饿了,不再咬手指,也舒展开身体,脚步越来越轻快,好像有谁在召唤他一样。

在虚幻的温暖中,他好像即将融化,闭上眼,心想原来做鬼是这样轻松的事。他好像能回到旧日的亭台楼阁,很久以前,他尚不曾对那深深的皇宫生出苦恨的觉悟,他的心还不曾被束缚着刺穿。廊深九曲,灯火蜿蜒,行宫的黄昏静谧得像一张网,他看见药炉上的香气萦纡成实体,还用力去嗅了嗅。

什么也没闻见,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床边的人却忽而擡起了头。那人方才睡得浅,但一惊醒,眉毛还是低压下来,眼中的光蓦地一亮,先看了一眼床上,又四顾房中,才迷茫地暗灭掉。

他活生生一个鬼被吓住,怕被那人发现,贴着墙竟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只穿着素白的寝衣,长发披在肩头,看上去似不设防,睫毛微微一动,仿佛吹拂下几片雪花。

怎么会呢……就在方才的刹那间,自己好像感受到了怀桢的气息。那么贴近地濡湿他后颈,他绝不会认错的。

怀枳静了片刻,才走去一旁打水,拧了毛巾回来,轻轻给床上的人擦脸。

白日昏迷数个时辰,怀桢又汗湿重衣。怀枳擦完了脸,换了毛巾,自己坐在床头将弟弟扶起,又熟练地解开他一半衣衫,给他擦拭肩背脖颈。弟弟手懒脚懒,偏又爱漂亮爱干净,怀枳已很习惯他这样矛盾的娇气了。

再将怀桢放回枕上,掖好被角,轻轻抹去脸颊下的水珠,又怔怔看了他许久。

这伤明明并不算重。但就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他们母子四人地位的低下,连请太医都要偷偷摸摸三延四请,连救命的药都不敢多拿。怀枳的手指停留在弟弟的脸侧,这样天真的一张脸容,这样温暖柔软的一条命,他却保护不好。

他慢慢地低下身,往弟弟额头上印了个吻,但转瞬即逝,轻得仿佛不曾存在过。

天色已晚,片刻后宦官留芳来到阁外,请他前去赴宴。因是皇后主理的筵席,他推脱不开,只能去偏厢更衣。好在不多时傅贵人和鸣玉也都来了,可以接替他照料怀桢。

贴在墙角的那个二十五岁的生魂,直到这时才终于飘到床边,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十五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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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喜欢这一章!有很多好品的细节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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