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继
过继
对于太子特立独行的安置对策,朝臣们无不三缄其口。
他们拿捏不准裴元珩对待废太子一家的态度,更何况那位可不仅仅只是废太子的子嗣,一度还被圣上接回宫中加以培养。难保圣上当初不是想着要培养一个太孙出来,只是废太子动作太快了,太孙还未见苗头便彻底终结。平心而论,若是他们身处新任储君的位置,能够做到前程往事一笔勾销,再不牵连无辜吗?
真做不到。他们若是有这份胸襟,便不会日日在朝中斗得跟乌鸡眼似的了。这会儿不出声,就是不想给太子留下把柄,日后好清算他们。
裴元珩并不知道他们都脑补了些什么,见他们难得听话,感觉世界都清净了不少。他姑且当作这些人同意了他的对策,并且心安理得地将事情说给了老皇帝听。
这事儿虽然是他提出来的,但是满朝文武可都未曾一致通过了。日后若是信王跟裴颢处不到一块儿去,老东西也不能怪他。
皇上听完之后,想法居然跟韩丞相等人相差无几,怀疑裴元珩别有所图。
裴元珩看到他这死德行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心里气得要死。老东西,怎么跟外头的那些人一样的贱,就是见不得他做好人?裴元珩脸一拉:“想是父皇觉得过继不妥,或是信王不堪托付,也罢,那儿臣再让朝臣们想点别的法子来,权当是没有过继这回事。父皇放心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委屈了小侄儿。”
皇上很少听到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心里落差还是挺大的。从前老二一直奉承着他,即便中间夹着一个老大也始终小意讨好。皇上早已经习惯了被老二捧着哄着,如今骤然改变了态度,他竟有一丝丝的茫然无措。自己从前也是这个态度,为何老二突然就不吃这一套了,难道成了储君改变竟有这样大?
眼看着老二已经想要拂袖而去,皇上赶忙拦着:“不必!”
裴元珩冷漠回头。静静地瞧着他。
皇上:“这样很好,你费心了。”
诚然,这是最好的结果。老大虽然不中用了,但是皇上不忍心看着他的儿子被养废,更不愿意看到裴颢往后被朝臣联手打压欺辱,不得善终。若是可以,皇上希望这个孙儿能平安长大,不被任何人欺负。信王是他的弟弟,虽然并不亲近,但是好歹是皇家中人。而信王世子早逝,刚好可以让裴颢顶了这个爵位。有王爵加持,也算是对得住老大了。
皇上改了语气,不再怀疑裴元珩:“你想的很是周到,可见是将你那小侄子放在心里的。既如此,就按着你说的办,你们叔侄二人能亲密无间,朕也就能放心了。”
裴元珩心中冷笑,放心?这老东西不到闭眼的那一日都不会对自己卸下心房。
他之前还怀疑裴元玺是不是在这老东西跟前嚼舌根,如今越发确信了。至于说的什么,裴元珩猜测应当是跟下毒这件事有关,下毒是横在老东西跟裴元玺之间的一根刺,此事无解,但若是祸水东引,将借口放在他身上,说不得就勾起了老东西的怜子之心了。
呸,怜个鬼的子,这老东西心里眼里只有他自己,从前也未必真正疼爱裴元玺,若是真心爱护,裴元玺不会歪成这副鬼样子。如今种种,都是他自己摇摆不定、唯我独尊的报应罢了,不值得同情。
裴元珩将过继一事在宫里过了明路之后,翌日便吩咐下去让信王入京了。
信王府在山东,老爷子入京认孙子还有一个月的功夫才能到。裴元珩也不管对方会不会高兴,白捡一个孙子,想来应当是高兴的吧?
不高兴也没办法,事已成定局。
隔了一日,裴元珩又将人将过继之事告知裴颢。换了旁的孩子,裴元珩都懒得费这份心,压根不会想到过继,一个不高兴,兴许直接就将人给养废了。但是裴颢不一样,这小孩儿比他爹讨喜多了,而且裴元珩之前利用过他刺激裴元玺,对他多少有几分怜爱。
传旨的太监抵达行宫,林玉章骤听此事时,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等到大夫将她扎醒之后,林玉章才缓了一口气。
裴颢见母妃终于醒过来了,扑上前将人抱住:“母妃若是伤心,我便不过继了,我情愿一辈子留在母妃身边侍奉!”
这一句似当头棒喝,敲得林玉章突然清醒过来。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她怎么能让儿子一辈子被关在此处?行宫才多大地方,别说关一辈子,就是关上五六年人也废了。
林玉章当然不愿意儿子被过继,纵然丈夫已经过世,可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可她不能因为丈夫而毁了儿子的一生。儿子还这么小,他需要读书明理,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也需要衣食无忧的一生。他有自己的人生,不该被受困于他父亲造反失败的阴影当中。
不论裴元珩有没无不堪的心思,就目前来看,过继给信王的确是上上之选。
“傻孩子,娘没有不愿意,晕过去只是因为欢喜过了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她该感恩戴德的,新太子已经对他们网开一面了,林玉章安慰自己。
裴颢却不相信。
林玉章也没有在人前多做解释,随即看向宫中来使:“我能跟着颢儿同去信王府吗?”
传旨的太监面露为难:“这……林夫人,您应该也知道。”
林玉章面露苦涩,她当然知道,夫君造反失败,他们本该直接赴死的。能留他们母子俩一条性命已是不易,又怎么会放她随意走动?
太监见她失落,又道:“圣上还是极看重小公子的,给他预备了四个身手不凡的管事太监,还有两个精通医术跟庶务的嬷嬷,更从私库里头划了一批好东西,样样都价值连城,正预备着送给小公子。有圣上安排,小公子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差,您就放心好了。”
大概是受了皇上的影响,太监对林玉章态度很不错,并不吝啬给她把道理讲清:“依照圣上的意思,小公子还是远离朝堂的好。信王府虽然远,但可保小公子一世无虞。”
林玉章松了一口气,这便够了,她只想让孩子平平安安地活着。
裴颢担心道:“母妃,您真的不能跟我一起走吗,我们去求皇祖父好不好?”
“傻孩子,你若真的孝顺你娘,便乖乖去信王府,这是你皇祖父对咱们母子俩最后的优待,千万不能贪心太过。”太贪心的下场,便如他父亲那般。
林玉章是个坚强的女子,纵然不舍但也迅速调整了心态,甚至已经开始为孩子打算了起来:“午后娘替你请旨进宫,你需得好生谢过你皇祖父。”
“可是……”
“没有可是,你必须去谢恩。”说完,林玉章又补充了一句:“还得谢过你太子叔父。”
向仇人示弱,滋味儿并不好受,但是为了大局、为了儿子的将来,林玉章不得不逼着儿子去道谢。
林玉章花了整整一中午的时间,彻底说服了儿子。母子二人都是聪明人,知道如何取舍对自己更有利,哪怕从今往后,他们母子二人即将分别,但总归是日后的前程更重要,不能拘泥于眼下。
林玉章也从来不会让儿子为父亲报仇,他父亲拥有那么多的追随者,他没有做到的事情,颢儿更不可能做到。身在皇家本就艰险,平安顺遂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复仇,林玉章想都不敢想。
傍晚时分,宫里来了音信,一辆马车停在了行宫门口,将裴颢给接进了宫。
这并不是裴颢第一次入大明宫,但却有别于任何一次,他甚至不敢擡头直视上面的人。父王造反,还得赐死了,舅公一家也被清算,十数人被判处秋后问斩,剩下则被流放,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偌大的谢家轰然倒塌,可他与母妃却得以安生,裴颢知道这已经是皇祖父格外开恩了,或许,还有王叔不追究的缘故。
皇上心情复杂地赐了座。过继之后,这便不是自己的亲孙子了,有生之年,不知他能否再看见别的孙儿出世。也罢,过继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多想无益。
“你过来,朕有些话需得交代。”皇上招了招手,将裴颢叫到跟前,仔细地叮嘱信王府的大小事,好让裴颢提前熟悉一番,不至于日后生分太过。
他的交代事无巨细,满是疼爱之情,裴元珩听来也无触动,但是裴颢越发愧疚不安。父王做了那样的事,皇祖父竟然还这样善待自己,他都觉得羞愧了……
皇上一通交代后,才指了指裴元珩:“你父王犯了重罪,如今许你出京是你太子王叔的主意,你日后需好生听你太子王叔的话,多孝顺孝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