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
粮仓
黎州知州一整日的好心情自收到姚知州的信后戛然而止。
那老家伙在信中洋洋得意地细数姚州商贸盛况,还装模作样地惋惜黎州位置偏僻,不比姚州占据水利之便。末了又话锋一转,在那儿假惺惺地为他抱屈——同样是知州,同样距昆州只有一步之遥,可晋王只记得姚州,似乎已然忘记了黎州的存在,实在是可惜可叹。
黎州知州攥着信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恼怒地将其给丢进香炉里头,烧得连渣都不剩。
穷者乍富本是好事,但若是富的不是自己而是与一道穷过的朋友,那就叫人憋屈了。
师爷正好过来禀报一桩公案,见到知州大人如此情态,不免问上两句。
这下可打开了黎州知州的话匣子,他正愁没人抱怨,如今来了倾听者,立马如倒豆子一般将姚知州的罪行尽数列举出来。先前自己嘲讽别人的时候不觉得有错,如今别人嘲讽回来之后,才感受到了其中憋屈。抱怨之中,还夹杂着一股不能诉诸于口的委屈。
就像姚知州说的一样,晋王扶持姚州把黎州反而忘得干干净净,怎不叫人心酸?他们虽然抱怨晋王手段凌厉,不给人留活路,也害怕晋王也在他们的地盘造什么鱼鳞图册,但是晋王真将他们忘了又实在有点不甘心。民不患寡而患不均,本来大家都是一样差,结果另外两个如今都能跟着吃肉喝汤,这心中不平之火自然熄灭不了。
他自以为心思藏得隐蔽,但是师爷一听就听明白了。为了照顾大人的面子,只能委婉开解:“这位姚大人既然如此得意,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黎州知州纳闷了:“此话何解?”
“黎州距姚州其实并不远,这一带水网也算密集,若是能开凿河道连入姚州,那河道之便咱们也能占。不过这事儿较为费时间,咱们不妨先让商人将货送到姚州,直接从姚州雇船走水路出去做生意。听闻姚州那一带如今都在造船呢,用他们的船,运咱们的货,赚的还是咱们的钱,姚大人若是知道了肯定生气。”
黎州知州眼睛一亮,狠狠拍了一下师爷的肩膀:“你这话在理!”
他其实也想到了,但是不好意思自己说出来,如今师爷替自己说了想说的话,可把他给听舒坦了。老姚那么得意他那条宝贝水路,他能用,自己凭什么不能用?多年的交情在这儿摆着,这家伙肯定不会直接拒绝,顶多日后见面了冲他说几句酸话。为了赚钱,他也忍了,否则总不能让这两家一直抢占先机吧?
黎州本来不差,因为这事儿被人甩在身后,他实在是不甘心。而且,他心里还挺会为自己找借口的,他这是为了黎州的百姓着想,可不是为了向晋王投诚的。当然,若是晋王听到了之后非得将黎州纳入麾下,那他就勉为其难答应好了。昆州那等火热的日子,他看着其实也是很眼馋的。
姚知州一开始还在得意自己跟对了人,也在嘲讽黎州端着身份自讨苦吃,不像自己这般聪慧。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有小吏上报,说是黎州这边的商人频繁出入姚州,借助姚州的渡口也开始向外运送土仪,且已经偷偷摸摸运了好几日了。
“好家伙,真不要脸!”
姚知州一想到这家伙闷不吭声地就用了自家的河道,立马写信过去怒斥对方。先前不是还自视甚高吗,怎么不继续端着了?
得了便宜的黎州知州愣是一个字也没回,他赚人便宜,自然是得闭紧嘴巴的。为了赚钱受两句窝囊气也是值得的,谁还真能站着把钱给赚了?
这不要脸的行径,看得姚知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他也不能真的不让人家用。晋王大度,从来不在水路上给别人使绊子,凡是谋求上进者都可以过来借一借便利。不仅是他们,就连泸州一带乃至周边地区最近都开始造船去江南做生意了。
西边的商贸如今还在草创阶段,但是未来大有可为,为了长远计,姚知州也不能拦人。
黎州知州占了便宜之后,一直等着晋王派人过来问话,或是训斥也好,或是拉拢也罢,反正只要有交集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跟晋王攀上两份关系。晋王在姚州都没有杀乡绅,自然不可能跑来黎州大开杀戒。克服了对晋王的恐惧之后,黎州百姓其实都挺喜欢晋王能带着他们大展拳脚的,谁不想要赚钱呢?
可惜,黎州上下等了一日有一日,愣是没有听到晋王的半点消息。
黎州知州说不出的失望,甚至还是反思自己先前是不是太冷漠了,以至于伤了晋王的心……
商止心细,管着作坊的同事还叫人留神周边消息。得知黎州最近也在往河道上凑,还跟着赚了一笔后,便问裴元珩是否需要趁机拉拢黎州。
裴元珩还真没想到:“他们还需要拉拢?”
商止被问得都愣住了。
黎州、姚州距昆州实在太近,裴元珩一直视二州为囊中之物,从来没准备像对待孙知州一样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这两地官员若是不听话,派人过去敲打敲打就行了,拉拢,没必要,他又不是闲着没事儿。
裴元珩煞有介事地道:“不必管他们,若他们胆敢阳奉阴违就是一个死!”
商止:“……”
不知为何有点同情黎州知州。
水运的事情解决完之后,裴元珩也就不是很愁赚钱一事,今年附近一带的百姓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但是想要彻底富裕起来还有不少的路要走,急不得,不过屯粮一事倒是挺着急的。
他抽空去了一趟军屯。
昆州一带气候炎热,适宜水稻生长,占城稻种下到如今已经能收获了。等所有的稻子上称称过后,种过地的没种过地的都惊住了。这稻种确实高产,此处不少开荒的地并不算什么肥田,但是稻谷仍旧长势良好,可见其也确实是不挑地的。
裴元珩还叫人煮了一顿饭,认真尝了尝,这稻子跟他们平日里常吃的不大相同。
旁边的谭镇大大咧咧:“占城米确实没有粳米好吃。”
裴元珩道:“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东西。”
占城稻属于早籼稻,谷粒小,没谷芒。如今江南一带种植的是大禾谷,又叫粳稻,颗粒大有谷芒,口感更佳,富家大户一般吃的都是后者。这稻谷即便广为种植之后仍旧不能完全替代粳稻,不过,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口感都是次要的,果腹才是最主要的。
“况且如今是乍吃这占城米,等到吃习惯了,自然就好吃了。”
“那顿顿都吃这个?”谭镇问。
“想什么呢。”陈徊水替裴元珩拍了一下他这蠢脑袋,王爷大肆屯田的目的又不是为了种地吃饭,而是为了囤军粮,朝廷光一个含嘉仓就有五百万石的粮食,若是跟朝廷叫板,屯粮是必须的。
昆州拥有良好的种植优势,如今屯田的规模又一日大过一日,因而陈徊水对囤粮很有信心,甚至已经提前给裴元珩做好规划,先前禀报过王爷后,几日前他已在指挥军户筹备建粮仓了,连选址都选好了。
裴元珩过来一趟,将粮食收上了一些,其余的仍分给军户。
军户们知道这是新稻种,也知道上交一批上去后,剩下的可以给他们留种跟作口粮。晋王仁善,留下的口粮足够他们一家人嚼用、不必再饿肚子了,因而心中感激。他们在这里忙时种地,闲时练兵,活儿虽然多了许多,但是一家人吃穿不愁,每个月还有些许补贴。军屯里有军医,军屯外还有药草田,生病了也不愁寻医问药,能将日子过程这样,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许是真心敬服晋王,又许是陈徊水谭镇能力过人,将数万的军户箍得紧紧的,占城稻这么大的事,愣是从未对外泄漏半点消息。
裴元珩虽然觉得占城稻可以推广,但是并不想做这个出头之人,他近来出头的次数太多,要不是天高路远,京城那边的人手伸不到这里,兴许他都得“以死谢罪”了。京城那头不安全,保不齐裴元玺什么时候篡位,然后鼓动官员将士剿灭他这个藩王。
他必须得加快进度。
从军营出来后,裴元珩又去了一趟农学书院,从里头挑了一批善于营造的木匠去协助陈徊水建造粮仓,昆州一带湿热,不比京城的气候,粮仓若是建造不善,稻谷发霉放陈岂不亏死?另又挑了一批善于种地的直接送去军屯,且还给他们布置了一项任务——将占城到的生长周期从三月缩减到五十日。
这并非不可能,因为裴元珩记得后世八十日、六十日甚至五十多日的占城稻选育种。
裴元珩只知道这件事是可行的,但是这些被挑出来的学生不知道,骤然听到这道命令后险些站不稳。须知外头的稻谷能四五月长成就已经算不错了,如今有三月的王爷犹嫌不足,还要再缩短一个多月,简直没有天理了。
可没办法,王爷的要求他们不得不从,况且其中诱.惑也大,谁能率先选育成功,直接授官,这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一步登天的机会。所以,还是试试吧,万一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