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
震惊
盱眙立淮水之畔,城中百姓傍水而居,风土人情与京城大不相同。当地百姓也好歌舞,尤其喜欢龙灯,裴元珩就欣赏这类热闹十足又不用费什么钱的活动,遂安排了几百人在长道上表演。
硕大的巨龙时而腾跃,时而俯冲,似腾云驾雾一般,热闹至极。
尽管热闹,裴元玺的注意力却不在龙灯上,而是一直盯着裴元珩。这个老二,今日出的风头是不是太大了些?他这般讨好父皇,莫不是想要取而代之?呵,平日里在京城装模作样,这会儿在江南做出点成绩来便露出了马脚。
等着瞧,这回偏要让你前功尽弃!
裴元玺处处警惕,齐王却看得如痴如醉。他虽然是皇子但却没出过远门,见识有限,这会儿看到外头什么都觉得稀罕。还是外出办差好啊,日子过得丰富多彩比宫里有趣多了。
连皇上都饶有兴致地站着看了半天,等到结束之后他本以为今儿的仪式便结束了,正想开口继续往前,忽见后面来了两位衣着光鲜、精神矍的耄耋老人。众人自动为两位老人让出道路,只见他们手捧着几株金黄的稻穗朝着皇上行来,并在距皇上不远处行礼叩拜。
皇上见他们年纪大自然没让他们行大礼,叫侍卫将人搀了起来后还自以为亲切地问候了几句。
两位老人家谨记王爷的交代,说了两句便开始抹眼泪了,开始追忆以前的苦日子,又称赞起如今的盛世繁华。
拍马屁吗,只要有钱拿就不寒碜。
皇上信以为真,听得劲头十足。同样的话,从这些乡野出身的老人口中听到跟从朝中官员口中听到大有不同。朝臣们说这些多半是阿谀谄媚,但是百姓说这些,必然是真心实意。啧,他果然是明君!
周遭的侍卫并未紧张,这二人应当是晋王叫过来的,压根不可能对皇上以下犯上,即便真有歹念,人已老成这个样子,也不中用。
皇上这次出行带的是秦相。秦相路上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小儿子,这会儿倒是眼尖,立马看出了不同之处:“圣上您瞧,这稻穗颗粒饱满,结穗又多,也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
皇上这才垂下目光:“咦……是格外不同。”
吴知县终于有回话的机会了:“圣上容禀,这稻穗乃是在盱眙县内寻得,那几十亩稻禾长势喜人,稻穗比别处更饱满莹润,晋王带领臣等特意在田间挑选了最饱满的几株,请两位期颐之年的老人家献给圣上,以感恩圣上对盱眙的厚爱。”
诸位大臣震惊地看着两位老人家,这两位看着也不过七八十的模样,原来竟然已经过了百岁了吗?这年头百岁老人可谓罕见,盱眙县还一下子找来了俩,也算是晋王的走了狗屎运了。
这马屁刚好拍到了皇上心坎儿上,稻穗代表着风调雨顺、丰收在望,期颐老人代表着长命百岁、万寿无疆,二者都是皇上毕生所求。皇上赞赏地望着二儿子,觉得老二今儿怎么看怎么顺眼,这得花多大的功夫才找来这两位老人跟这两株饱满的稻穗啊?这儿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却真心实意地将他这个父皇放在了心坎儿上:“此番接驾,晋王着实费心劳力。”
裴元珩道:“父皇谬赞,这不过是盱眙百姓的一些小小心意,儿臣没使什么力。”
皇上感动极了,不仅厚赏了两位百岁老人及龙灯舞者,更厚赏了吴知县跟他二儿子。
他拉着二儿子的手:“不必谦虚,朕都知道。”
陈善方欲言又止,圣上您知道什么啊?这两株稻穗是下面的人报上来的,压根没费什么功夫去找。至于两位百岁老人,那就更巧了,发现稻穗的村庄里刚好就有两位长寿的老人。晋王好吃好喝地待着他们,两位老人家也愿意配合演这一出。
陈善方全都知道,但他如今跟晋王勉强算是同一阵线的,所以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圣上感动得不能自抑。
唉……圣上实在不知人心险恶,太好糊弄了。
后面的文官很是心有不甘,他们这一路写诗作词,夸得圣上龙颜大悦,更有才华横溢之人直接被圣上留在身侧专门负责写诗。他们那么努力,到了晋王跟前却被比得一文不值,论拍马屁,晋王才是个中翘楚,他们输得不冤。
一路热热闹闹得逛完,好容易到了行宫,众人都有些乏了。
有心人注意到,这作为行宫的宅子其实也并不光鲜,进去之后一眼便能看出有许多翻新的痕迹,就连行宫里头的摆设都有些寒酸。
但是裴元珩早已想好借口:“这松鹤延年的屏风是盱眙县的几位绣娘所制,特意送上给父皇,愿父皇犹如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屋子里的陶瓷乃是城中的孤儿所制,虽然技艺不佳但是胜在心意可贵,他们早一个月前便对圣驾翘首以盼,不求能亲眼见到父皇,只求自己的东西能够摆在行宫里头便心满意足。”
“各处移栽的花卉草木都是周边百姓从山中精心挑选后亲自运送回来,别有野趣,他们也是因感念皇恩浩荡才特意奉上。”
三言两语,便解释了前因后果。皇上本来也觉得行宫的摆设有些简陋,但是听完之后顿时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肤浅,这些百姓不求别的,只求能将自己的东西送来给他一观,如此爱戴君王,他还有什么可挑剔得呢?心意本就是无价之宝。
老二这次真的太用心了!
皇上都默认了盱眙百姓的付出,后面的大臣纵然心里有话也都不敢说了。罢了,谁让晋王今儿讨了圣上喜欢呢,即便真犯了大错想来也不会被处罚。
这里面也就户部尚书心里门清。皇上拨了多少款他是知道的,看行宫如今模样便猜到了晋王拿了不少钱,不过他们户部都是向着晋王的,即便知道也只当作不知了。
众人不明就里地进去了,明白这一切且全程跟在旁边的陈善方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觉得亏心。但他也没顾得上晋王,因他很快发现,同僚们看他的目光不对劲。尤其是同行的几位御史,目光中似乎还透着一股鄙夷,等看到他跟晋王走得近之后,更是直接低头耳语两句,看那姿势便知道他们必然在非议自己。
陈善方立即警惕起来。他在朝中的名声其实一直都不错,交友广泛不说,又同太子一派走得很近。御史台的那些人也从未参奏过他,更不至于交恶。怎么自己才离京这么些日子,他们便换了一副态度了?陈善方百思不得其解。
等圣上跟太子安顿好之后,他便去找了秦相。朝中共有三位丞相,但要说性子最好那定然是秦相了,陈善方对他一直很有好感,在他跟前也不支支吾吾,直接就问了出来。
支支吾吾的那个变成了秦相。
他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更知道那个小报的始作俑者是谁,这事可没办法说,毕竟理亏的还是他们家。犹豫片刻,秦相还是含笑着道:“多半是陈尚书得罪了什么人吧?”
陈善方陷入纠结,他这一年来都在勤勤恳恳地修河治河,能得罪谁?
从秦相这边离开之后,陈善方又找到了兵部侍郎,结果人家更傲气,直接冷哼了一声便离开了,甩都不甩他一眼。
“什么臭毛病!”陈善方也生气了,他好歹是个尚书,对方还只是个侍郎而已,凭什么瞧不上他?陈善方下定决心,打今儿起便跟此人一刀两断,再不来往。
但众人越是表现得对他不喜,陈善方越是铆足了劲想要探究真相。
他几番探究,最后竟然都热脸贴了冷屁股,太不对劲了,自己就算人缘稍差了些也不至于被嫌弃至此。况且他身为工部尚书,巴吉他的大有人在,圣上这次带的并非只有高官,还有些初出茅庐文笔极好的进士,怎么这些人看了他也是眼神闪躲?
最后还是郑厌心坏,笑眯眯地拦下了陈善方,凑近几分告诉了他前因后果。说完之后,郑厌又扫了呆若木鸡的陈善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没想到陈大人早就投靠了晋王,还为晋王鞍前马后至此,从前看您在太子跟前也不过尔尔。难道晋王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否则陈大人怎会这般一心辅佐王爷?”
陈善方:“……!!!”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他扯着郑厌,愤怒中又夹杂着一丝绝望:“若我说事情并非如此,我是被算计的,你信么?”
郑厌无情地掰开了他的手,仍旧笑眯眯:“不信。”
陈善方心梗了一下,晋王害他至此啊。
郑厌还坏心眼地重申:“不仅是我,朝中官员乃至太子殿下都不信,就连圣上都不会信的。”
所以啊,这辈子别想再跟晋王划清关系了,趁早也上了这条贼船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