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流言
窗外笛声悠悠，柳苏洛皱着眉头，提着笔的手一会儿停滞在一处半晌不见动作，一会儿又抬笔胡乱写了一通。
案前已经丢满了一团团的纸，每一张都只写了一个字，就被她揉作了一团。她低头看着案几上新写下的那个“辰”字，心底莫名烦躁，又将素纸揉作了一团。
窗外的笛音弯弯绕绕，几经曲折，就如同她这些年来走过的日子一般，兜兜转转，不知方向。
裙裾敛过一地的纸团，柳苏洛走到床前，不远处一人坐在廊下，动情地吹着笛音，沉浸在自己的乐律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在注视着他。
柳苏洛抬手摸了摸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肚子里的孩子就该出世了，只可惜远在陈国的他，并不会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
陡然上扬的笛音忽然停住，廊下落寞的身影忽然转过身来，正好对上她意犹未尽的目光。
封子玉收了笛子，站起来缓步朝她走来，腰间的佩玉轻轻撞击，发出叮咚脆响。
“苏洛，良妃娘娘来了。”封子玉盯着手里的笛子发了会儿呆，继续说道，“她说想见你，被六殿下挡在了前厅。”
柳苏洛紧紧地揪着裙裾一角，咬着唇道：“我知道，最近城中流言四起，说我肚子中的孩子来历不明，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良妃娘娘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苏洛，你是有选择的，嫁给封宁，什么流言蜚语就都没有了。”封子玉握紧了手里的笛子，看向柳苏洛的眸光中有着一丝期待，希望她能放下固执，至少得先和眼下妥协。
柳苏洛缓缓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我不想误了他，更何况，我肚子里的孩子本来就不是他的…”
“可是他愿意为你告示天下，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人言可畏，现在只有他能带你走出这个困局！”封子玉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嗓音，他很清楚，若她独自一人生下这孩子，这满国的唾沫星子还不将她活活淹死！
“那为何不是你？”柳苏洛抬眸，对上封子玉的眼睛问道。
如果只是想堵住悠悠重口，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娶她，却非要撮合她和封宁？
封子玉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怔，移开眸光去，半晌没有再说话。
深吸了一口气，柳苏洛目光坚定：“走吧，还是去见见良妃娘娘吧。”
一旁的千素忙取了厚厚的披风出来，替她披上，小心搀扶着她走着：“姑娘，小心雨雪天路滑。”
柳苏洛轻轻拍了拍千素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对着她微微一笑。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封子玉，此刻紧握着玉笛的五根手指，根根骨节分明，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凸显。
跨过一座小拱桥，沿着湖边的一条小道穿过林荫，就是一处风景迤逦的水榭，水榭的另一头连着的便是前厅的后门。
“姑娘。”千素叫住了步履不停的柳苏洛。
“怎么了？”柳苏洛停下了步子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六殿下不介意您的身子，愿意娶你，给你名分，这是在保护你，你为何死活不同意呢？”千素紧皱着眉头，实在是想不通。
“正因为他这是在保护我，我更不能因此而误了他，白白抢了个六王妃的位置来坐。”柳苏洛道，一眼望去，湖面上雾气氤氲，一片茫然，什么都看不见。
千素拂开水榭边的纱幔，继续扶着柳苏洛往前厅走着，几步开外，封子玉负手缓缓跟在身后，远远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他不禁轻轻摇头，这个傻丫头，逞什么能，殊不知人言可畏，人言可以要人命。
“母妃！我若是现在将她赶出府去，她哪还有命活！”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就能听见封宁的吼声。
“你还关心她有没有命活？你知不知道，这几日好几个王公大臣都向你父王上折子，说你府上养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还大着个肚子，说此事对你在百姓心中的声誉很是不好…”
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更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总之我是不可能赶她走的！”
“你糊涂啊！”女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悲痛，半晌才平复了些心绪问道，“那你告诉母妃，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的？若是你的，母妃可以向你父王求情，让你娶了她做王妃，这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屋里忽然没了声音，一片沉寂，封宁什么也没回答。
柳苏洛敛着裙裾的手不由地微微一紧，深吸了口气，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的人见到她，都是微微一怔，柳苏洛垂眸看了眼身姿婀娜的良妃，她一袭浅紫叠襟轻罗衫，外罩一件雪白的貂毛披风，斜斜玉簪微倾，顾盼流连，美若天仙，怪不得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见过良妃娘娘。”柳苏洛微微躬身行礼，一旁的千素亦跟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良妃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语气轻蔑：“你就是柳苏洛？”
“是，奴婢正是。”
“说！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为何要住在我宁儿的府上？可是有何居心？还是受何人指使？！”良妃一连串地问了许多问题，面上皆是怒意。
“母妃！”一旁的封宁上前几步，挡在柳苏洛跟前，“母妃，这是宁儿自己府上的事，宁儿自己来处理！”
良妃胸口猛地一抽，气的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你自己府上的事情？好啊！你翅膀张硬了！你留这么一个女子在府上，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散布谣言诋毁你，若不是母妃我在你父王面前替你说尽好话，这个女人哪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封宁听了良妃的话，似乎有所顿悟，上前极为亲昵地挽了良妃的手，放柔了声音道：“好母妃，宁儿就知道您最好了！这个背后散布谣言之人，我一定要让子玉哥替我好好查查，等查出来，本殿下一定非撕烂他的嘴不可！”
柳苏洛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着，深深地思索着，或许封子玉说的没错，流言一日不散，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随时会有危险。
良妃见封宁服软，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抬眸扫了眼站在角落里的封子玉道：“让你留在宁儿身边，是让你替他分忧、出谋划策的，你倒好，和他一起护着这个女人！”
封子玉恭敬地俯了俯身，嗓音清朗：“良妃娘娘，六殿下好心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心存善念，却不料被有心人有意抹黑，这件事王上看不透彻，难道良妃娘娘也看不透彻了吗？”
封子玉几句话就提醒了良妃，人言是可以被人言替代的。良妃颇为赞许地看了一眼封子玉，但她还是有些顾虑：“若是如此，那万一又被有心之人利用，那这六王府岂不成了济世堂了？”封子玉清浅一笑：“良妃娘娘，那何不就顺势而为，求王上赐地建屋，接济苦难之人，以显六殿下之仁爱呢？”
良妃沉默，封宁也低头思索着，最后良妃抬起头来，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意，她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封子玉，不简单，好在是友而非敌。
柳苏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虽不知道这个幕后散布谣言的人是谁，但是看良妃的神色，想必这件事算是有了对策。
只是她没想到，朝堂之争，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宫闱内斗也自参与其中。
不知怎的，宫内传来良妃被禁足的消息，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此时也指望不上良妃在王上耳边吹吹耳旁风了。
流言再一次将柳苏洛推到了风口浪尖，她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承认肚子里的孩子是封宁的，成为六王府的王妃，要么死。
造谣者将谣言编织的恰到好处，连第三种选择都不容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