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治疗
压缩治疗
四周的装饰好像是一下子喜庆起来的,但回归常态却用了许久,毕竟年后还挨着个元宵,所以这些中国结啊红灯笼啊都没那么快拆,游佚站在阳台上眯着眼,浅浅看了两眼路灯上高挂的红灯笼,然后转身进了屋。
过年那几天下了雪,游佚嫌冷也嫌挤,所以没怎么出门,隔壁季庭倒总是早出晚归。
后来外面不仅有季庭的声音,还有陌生男人的笑声,游佚好奇地凑到门口监控上看,结果发现季庭在跟另外一个外国小哥接吻。
游佚愕然,寻思着上次好像有听季庭说过想跟迟昱铎重新开始来着,结果现在转头就跟别人好上了?
不确定,再看一眼。
游佚于是又打开了监控,然后就看到这俩人在走廊上就敢搂搂抱抱掀衣服,法式热吻技术高超,难舍难分时游佚听到了这样的对话:“mayihaveyourname?”
季庭毫不犹豫:“andy.”
游佚:“……?”
迟昱铎这么纯情的人,跟季庭分手也不是不能理解。
游佚关了摄像头,回到客厅继续磨咖啡,这是他托人在国外买的,听说叫香烟咖啡,味道也确实挺独特。
浓郁的香气蒸腾而上,游佚看着咖啡杯边缘的泡泡,没来由地想念起迟昱铎。
不得不承认,知道凌玲那孩子是个误会后,虽然嘴上说得轻巧,但现在他真是在“等”迟昱铎了。这种感觉没想象中那么寂寞,反而像等心爱之物的快递,知道有个到达的期限,也会期待店家往里塞了什么小礼品。
只是偶尔也会有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
就像今晚他咖啡喝多了,早早上床却躺在上头无所事事地看月亮,枕头边的手机一条一条播放着收藏下来的迟昱铎的语音,这人的低音炮跟蜜罐子似的,游佚往里浪一遭,出来浑身都是糖。
他偷偷录的迟昱铎的声音有很多,听一晚上也听不完,游佚听着听着,瞌睡虫就持证上岗了,朦胧间听到了一阵沙沙声,紧接着就是迟昱铎有些紧张,又有些生疏的歌声。
是那天唱的虫儿飞。
歌词走过枯萎的玫瑰,又走过不管不顾的天黑和东南西北,游佚擡起眼,把手机往自己耳边更凑近了点,将这首歌反复停了两三遍,然后慢慢地蜷起身子。
“迟昱铎……”
他低低喊了一声。
两千多公里外的首都公寓里,迟昱铎正摸黑打开厨房的灯,刚倒好水拆开一片帕罗西汀,忽然胸口处就颤了下。
他茫然地擡起头,但看见的只有不算亲切的公寓装潢,以及窗帘也掩盖不住的万家灯火。首都的年味更重些,这还是迟昱铎第二次在过年的时候离开奚城。
他近期有个关键的项目落在了首都,不出意外的话得留在这边一个季度。而他过来也不全是出差,还顺便联系了这边熟识的心理医生。
迟昱铎站在桌边靠了一会儿,手机便在桌上震动起来,上面备注着一个“玲”字,他顿了顿,划开接通。
“昱铎,我不建议把治疗你压缩到十六周。”电话里的凌玲语气匆忙:“虽然你很明确自己的心理障碍,但短程疗法不一定能根治,远不如长期治疗来得有效,你也不用承受那么大的痛苦。”
“姐,”迟昱铎无奈道,“不是让曹医生不要跟你说的么。”
“你的治疗进度我全程都得知情,这是我给你曹医生联系方式的条件。”凌玲蹙着眉,手轻轻搭在自己已然鼓起的肚皮上,觉得有些不值,“你也知道自己理亏,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这才第三周,你去首都哪天睡过好觉?小连说你吃什么吐什么,我孕吐都没你严重。”
“小连说严重了,我过得很好。”迟昱铎提着嘴角勉强发出一声笑,但双眼却有些空荡,似乎都没法聚焦。他咬了咬舌头,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可四肢麻木的感觉又时起时歇。
这些反应已经持续了三周,在家里还好,在公司他得把自己的舌头咬烂才能坚持着不让人看出来,到现在他的嘴巴里没有一块好肉,连刷牙都能吐出一嘴的血水,遑论好好吃东西了。
凌玲显然也知道,所以又气又心疼:“既然你很好,为什么连打个视频都不敢?”
迟昱铎默了默,身上逐渐冒出了冷汗,他扶着桌沿坐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也不掩饰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尝试一下。”
“尝试你也得有个度,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儿。要是十年前你听我的继续治疗……”凌玲叹了口气,生气又没法把迟昱铎怎么样:“……早知道那天就不该让你去学校。”
迟昱铎紧绷的脸上因为这句话出现了一丝生机,他衷心笑了出来:“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那天没把我带回家。”
那时他基本已经和正常人差不多了,能和人好好交流,不会动不动就狂躁,因为他表现很好,所以凌玲帮他说服了爸妈,让他久违地去学校上一天课放松一下,第二天再接回家。
能脱离爸妈的视线,迟昱铎说不上那么开心,只是觉得终于能喘口气了。所以那天迟昱铎没有坐司机的车,反而自己乘了公交,就是在那一趟公交车上,他遇到了来二中复学的游佚,还发现游佚是自己的室友。
两朵玫瑰的人生轨迹在那一天交叠,迟昱铎在宿舍和游佚度过了一晚,第二天原本就该回家了,可他还是决定给凌玲打电话,求她让自己留在学校。
他已经是个“正常人”,他保证自己能和同学自然相处,他也会把和女生交往的合照发给家里,所有的这些他都能和普通人一样做到。
所以凌玲同意了,迟岳松和裴晚香也没有意见。
他留在了游佚身边。
迟昱铎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刚遇见不久的男生产生那么强烈的亲近感,而且十年如一日,这样的感觉不仅没有随着年龄而消磨,反而演化成了爱意,成了他狼藉人生里的信仰。
所以到了现在,凌玲怎么也说不过他,最后一个人抹起了眼泪,被姐夫带到一边去哄了,迟昱铎松了口气,放下手机想看时间,注意力却放在了屏幕的背景上,那是游佚穿着格子西装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举着一束黄澄澄的向日葵,笑着看向镜头的照片。
彼时游佚刚大学毕业,迟昱铎帮他拍出了第一条盈利可观的商业视频,当时游佚就是这张照片上的打扮。
自动锁屏截断了迟昱铎的视线,他怅然若失地四处望了望,良久才讪讪地把刚拆的药片和水吞了,然后回到床上打开了平板。
私密文件夹里满满当当全是游佚的照片和视频,他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指尖不知第几次落在游佚的脸上,触碰到的却只是冰凉的电子屏幕,最后迟昱铎怔然半晌,弯下腰轻轻叹了口气,将平板显示调回了桌面。
因为吃药睡不着的时候,他早已经把这几千个存档看了许多遍,可纵然如此,也没法消解他眉眼心底脑中梦里想要回去拥抱游佚的渴望。
过了不久,迟昱铎忽然感受到屏幕的光线有变化,他顿了顿,擡起头看时,发现是自己不小心按到了游佚家里的监控,而视频中显示的,正是此时披着被子坐在床中央,背对着镜头呆呆望着窗外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