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扭与温存

别扭与温存

慕容复自是清楚这一点，如今姑苏慕容在江湖中恶名昭著，王语嫣所言之事其实迫在眉睫。只是他自清醒之后心情灰暗，连带着对王语嫣都冷落了。

他半醉半醒时，听婢仆急传有人找上门来，且来者不善，又说夫人已经出去应付，慕容复立时去了三分醉意，担心王语嫣出事，这才匆匆赶出门来。

他远远瞧见王语嫣在渡口以一敌二，她似乎游刃有余，并无性命之危。但那时是他第一次看她展露武功。

在慕容复印象中，王语嫣一直是娇柔的姑娘，一直以来，她虽然满腹武功秘笈，但自己不会使，每回遇到危险，她都是被保护的那个。

即便他记得她其实已经习武有半年之久，但对她与人打斗这件事还是没什么实际的概念，直到今日，他终于亲眼目睹。

又听婢仆说起她已经不是第一回这么做，她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暗中应付了很多来找慕容家麻烦的人。慕容复有了切实的心疼和羞愧之感。他总想逃避现实，却在不知不觉中让王语嫣替他扛下了重担，对她，也多了份亏欠。

王语嫣正等着慕容复的回答，却被他忽然捧住脸，听他问道：“你累不累？”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脸反倒被他的掌心温度烫红，茫然地摇摇头，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表哥。”她在慕容复脸上看到了挫败。

慕容复抿嘴，放下手转身背对王语嫣。“和我在一起，你累么？我一事无成，一再失败，丢尽了慕容家的脸。如今，就连姑苏慕容氏的名声也没了，更惹来了无数麻烦。我明知道这些还是一再逃避，我真是没用。你和我在一起，有数不尽的麻烦要应付，而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他的背影透着一股颓然。

王语嫣走到他面前，“表哥，我要你给我什么呢？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在姑苏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其实，过什么日子又有什么要紧的，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你不要担心我会觉得累，我早做好了和你一起面对一切的准备。现在，我只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面对？”

她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美丽，此时专注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慕容复忽然不敢面对这样一双眼睛。

看他半响不语，王语嫣握着他的手，“表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希望你好，见不得你受半点伤害。我学武功，是为了保护你、保护自己，现在，我期望精进武功，仍是这个理由。以前我有心无力，尚需你保护，如今我有这个能力，表哥，我甘之如饴，你不必为此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从前反对你复国，一来希望看你平平安安，二来诚然有私心在，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想你为了复国一再忽略我冷落我。现在，我仍是希望你好好的，同样私心里也希望看你振作起来。”

王语嫣向慕容复靠近半步，靠在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身，也不在意他身上熏人的酒味，柔声道：“慕容复的复，绝不止是复兴的复，这个字还有着重新来过的含义。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一条路走不通，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做别的选择。表哥，一时胜负有什么要紧，重头来过也不是不可以。不论再艰难，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慕容复心头涌起艰涩，手抚在她的肩头，“我真的能够重新来过么？”

王语嫣收紧抱他的手，坚定道：“当然！”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表哥，即便你打算复国，我也奉陪到底。”

慕容复苦笑，他很清楚复国已经没有希望了，也正是因为太过清楚，绝望之后才会失了神智。如今清醒了，纵使心底苦闷，也不会再重复老路。

他略一低头，下巴抵在王语嫣头顶，轻轻摇了摇头，叹口气。“今后，慕容复的复，不再是复国之意。只是我也不知道我今后要做什么，但我会护着你，不让你受半点伤害。”

王语嫣忍不住红了眼圈，踮脚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出誓言，“我会永远陪着你，生死不弃。”

两人静静相拥半晌，过后，王语嫣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道：“表哥，你曾经不是想悟出丐帮的打狗棍法吗？”

慕容复道：“只可惜，还施水阁和琅□□的棒法经谱加起来，也还是残缺不全，只有棒法，缺少心法。我当时想，心法既是人创的，我未必想不出来，有了棒法，我再想了心法加上去，也不难，但我终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前人不知付出多少心血才能研制而成，又经过了多代人的传承发扬，要想凭借一些残缺的经谱摸索练成，的确是异想天开。

王语嫣道：“旦夕之间，的确不易办到。”她面露微笑，继续道：“我记得姑丈从前喜欢收集武功秘笈，所以有了燕子坞的还施水阁，而曼陀山庄的琅□□也是因同样的理由建成。只是可惜，两处经藏都未能囊括天下所有武功秘笈，丐帮的打狗棍法和降龙十八掌、段氏一阳指和六脉神剑，缺少的这几门武功都是天下武功绝学。不过，既然是绝学，注定不易得到。与其在这上面费力，不如走其它的路。”

慕容复心一惊，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王语嫣会心一笑，“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大家都希望做后人纳凉，我却想，何不做前者自创绝学呢？天下武功何其多，若想立于不败之地，光是学也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

这并不是她突发奇想，这个想法自她在试着创造“十二诀破”时就已有了苗头，只是那时她被外物所扰，又心系慕容复的状况，不能专心于此。

直到今日，随着她劝说慕容复，这个念头也就越发清晰，因此才被她顺势提出来。

慕容复没想她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初听觉得惊讶，但仔细一想，便觉得有理，心念一动，已经被她说服。

他略一沉吟，“还施水阁和琅□□的武功秘笈虽有缺憾，但囊括的门派已占了江湖十之八九，你对这些门派的武功路数如数家珍，而我学过的武功也不少，若要创造一门克敌制胜的绝招，我们未必不能做到。”

慕容复越想越觉得可行，尤其是想到，此举若是成功，那么不仅能改变如今江湖中姑苏慕容众恶所归的局面，势必还能让慕容氏更上一层楼。他和王语嫣也就再无后顾之忧，可以过上真正安稳的日子。

王语嫣看他神情，心里如释重负，她想，他此时已经恢复了斗志。

晚饭前，王语嫣照旧去还施水阁看武功秘笈，慕容复也一改往日的消沉，与她一道研究武功。王语嫣见此，才是真正地放心。

慕容复自恢复清醒后，除了陪着王语嫣处理王夫人葬礼那段日子，其余时间都沉浸在酒醉中，少有清醒的时候。王语嫣每每看他酩酊大醉，醉倒瘫软在各处时，都痛心不已。只好让人将酒窖里的酒藏起来，或者是将酒替换成水，有时在酒里面加上安眠的药粉，让他安睡。

慕容复越来越安静，连话也不怎么跟她说。除了新婚那晚甜蜜交融，之后每晚同床共枕也不过是同床异梦，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现在他能这样，对她来说已经很欣慰。

书架另一列，慕容复悄悄看她一眼，见她专心看书模样，心里不知为何觉得失落。

他冷落她太久，虽然她白天才说过会对他不离不弃，但或许已对他伤心失望了。他的怀疑仿佛得到了印证一般，回房间的路上，她虽然还是挽着他，但是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他，显然不如从前那样亲密了。

饭后，两人各自去盥洗，慕容复那边心事烦躁，沐浴时呆坐在浴桶中半晌，直到水变得冰凉都不自知。

王语嫣洗漱完毕，擦干头发，靠在床上等慕容复回来。烛泪堆满烛台仍不见他回来，王语嫣下床挑了灯芯，蜡烛复又恢复明亮。

她心里也猜疑，慕容复白天虽然答应了她要振作，晚上这么久不回来，故态复萌也未可知。他或许已醉卧在某处，不省人事了。

王语嫣当即差人去找，才听说慕容复从进了浴房，就没有出来过。她立即披了衣裳赶去，推门时，慕容复正要出门来。

两人面对面，王语嫣鼻端只隐约嗅到他沐浴后的清爽气息，没有酒味，她放下心来，为自己的多疑而感到不自在。

“我看你久久未归，便来寻你。”

慕容复只嗯了一声，跨出门来，合上浴室房门，走在她身侧，两人一路无话，回到房间。

王语嫣脱了外衫挂在架子上，此时蜡烛火焰又暗了不少，屋内光影昏暗，她身姿窈窕，长发披肩，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脱了鞋袜，躺到床最里面。

她在察觉来自慕容复的凝视时，侧头看他一眼，然后很快回正视线，仿佛根本不在意他的存在。

慕容复暗自恼她，只是烛影明灭，再加上床帘阴影，他注意不到她的害羞。

王语嫣偷偷瞥向慕容复，看他弯腰吹灭蜡烛，黑暗中，缓步而来坐在床边，像是在发呆，而后慢慢睡到她身侧，少顷之后，不曾翻过身，呼吸均匀，似乎已经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