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5）
八（5）
“你也不想想，我要是那会儿就因为偷了一辆自行车就进了监狱，你后来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咱可以分情况讨论。”王远辩解道，“一是你妈不跟我离婚，不仅要一个人拉扯你，还得按月打钱给我……那样的话你过的会是啥样的日子？你妈才开多少工资？你能有钱补课吗？怎么上省实验？二是你妈因为我进监狱跟我离婚了，那样的话，为了拉扯你，她就得给你找个后爸。后爸呀那是，李煤钢就是后爸，你瞧瞧……人面兽心。后爸能对你好吗？就算是有钱的后爸，最多也就是对你虚情假意，关键的事情上从不会支持你。再有就是，他们可能会再生一个，到时候，你算个屁？我真的都是为了你好，那种时候，我心里想的都是你。你还那么小，没爸哪儿行？那整个家不就毁了吗？王小骞，我说了这么多，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王小骞的牙紧紧地咬着，不知何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好哇，你说得真好。你是保住了你的家庭，可小盈呢？”王小骞大声质问道，“你毁了小盈的人生，到头来却说是为了我？你是咋想出这么高尚的借口的？”
“所以呢？你想咋的？”王远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搁在电视柜上的一家三口的合照，“你可以骂我虚伪，但我始终还是你爸。你没选择揭发我，恰恰说明你很在乎这一点。你可能也意识到了，我这个年纪进了监狱，肯定会成为你的负担。小盈知道了也不会原谅你，不会继续跟你在一起，到头来跟你最亲近的两个人都会离你而去。我不认同你的选择。你是想推开小盈吧？我们更应该做的难道不是补偿她吗？你看，我同意你们结婚，给你们买房买车，将来你们有了孩子，我还能帮你带孩子。你当然不会告诉她，但光是不告诉她就够了吗？你得帮我一起补偿她，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样才行。”
“你说得真好，”王小骞咯咯地笑了起来，“可是，你配吗？”
王远愣了一下，把手一挥，“我好话说尽，你自己掂量吧。”说完，他从沙发上起身，快步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王小骞被独自留在了客厅里，只感觉心力交瘁。他用眼睛扫了一圈，最终盯上了父亲的酒柜。
宁一盈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但在此之前，为了屏蔽内心的痛苦，王小骞只能选择把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灌醉。
……
烟盒是在冰箱上找到的，云烟，十几块一盒，只少了一根。打火机没找到，应该是用燃气灶点的烟。找香水颇费了一些功夫，王小骞竟然塞进了收纳换洗袜子的塑料盒的最里面。是一款小样，不是什么牌子的，包装非常简陋，买到手估计二十几块钱。宁一盈到客厅里喷了一下，又闻了闻，果然跟她那天回家时闻到的一样。
看来，这个所谓的王小骞带女人回家的现场，是他自己精心布置的。他果然是铁了心想逼着宁一盈离开。宁一盈忽然觉得，有没有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临门一脚却又马失前蹄的事儿她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了。这是她的宿命。
于是，她开始收拾行李。家里堆满了她的衣服和鞋，大部分很便宜，只有很少一部分买时略有些贵。她净挑贵一点的优先塞进行李箱里，感觉还没塞多少呢，箱子就满了。她又找出一个背包来，继续往里面塞她的洗漱用品。
最后，拉开卫生间洗手盆下面的柜子时，她看见前阵子趁618打折囤的两箱卫生巾，顿感非常崩溃。
想就这样把一个人的生活打包带走谈何容易？
她咬了咬牙，只拿了两包，就关上了柜门。
她给背包留了最后一点空间，把他爸的相册塞了进去。
趁天亮之前，宁一盈离开了家，打上了一辆车，去往火车站。
她已经想好要到连海去，到那儿先稳定一阵子，等李煤钢那房子的拆迁款下来了，她就拿来当启动资金，干点儿赚不上太多也基本不会亏本的小买卖。要是运气好，就找个靠谱点儿的男的结婚，找不到就算了。
反正李煤钢已经死了，对于她来说，大仇得报，人生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出租车把她送到了火车站，她恍恍惚惚地进了售票大厅，站在自助售票机前，摸了摸兜，忽然心里一惊。
身份证在行李箱里，而行李箱被她落在了出租车的后备箱里……回到外面的时候，拉她来的那辆出租车早就没了踪影。
她给出租车公司打了电话，接线员说找到了会与她联系。
宁一盈挂了电话，疲t惫地叹了口气，伸手又拦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家时已是早上六点半，她困得走路直晃。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刚才忘了拿箱子可能也是因为太困太累。所以她决定先倒头睡一觉，于是直脱了外衣便躺到了床上。
再醒来的时候是十点多，手机上没有未接来电。箱子里的衣服虽然买的时候有点贵，但对于一个男性出租车司机来说也就是一堆破烂儿，所以她也并不担心找不回来，当下就只有耐心等待了。
宁一盈又翻来父亲留下的旧相册看，很快又翻到了她爸跟蔡晓静的合照，心里不免画起了问号。
王小骞的一反常态，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他们难不成真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宁一盈当然不吝于这样揣测这些她从小就认识了的大人们，因为连悦悦和李煤钢已经做个示范。但她很快又觉得绝无可能，不然蔡晓静也不会让他们两个小孩儿打小儿就往一块儿凑合。
这个想法旋即消散了，但宁一盈仍盯着那张照片，思绪不禁蹁跹起来。
蔡晓静是全民，家境也不错，长相身段都不输连悦悦，按说是更适合的结婚对象。可他们为啥没结婚呢？宁一盈想起奶奶吴明娟的做派，八成是提出了“八字不合”之类的理由拆散了他们。再看看这两对儿的结婚时间——两场婚礼竟然在同一个月进行，宁一盈多少嗅出了一些报复的意味。
一个有些狗血的故事大致被宁一盈梳理了出来。而这个故事要成立，就必须牵出王远这个角色。如果他愿意配合蔡晓静，说明他是真的喜欢她，那这个喜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翻回宁宇峰和王远都在的那张多人合照，看见父亲似有些强硬地拽着王远的手腕，又看见王远脸上有些僵硬的笑容，隐约窥见了他们表面之下的真实关系。
据说他们从小就是好朋友，但宁宇峰似乎一直处于更加优势的地位。漂亮的女同学也当然是先被他追到手，分手后才有王远的份儿。
宁一盈试着代入王远的角色，只感觉非常憋屈。这与他后来一路向上的心境肯定完全不同。解救宁一盈就是他人生的拐点。当王远解开麻袋，跟宁一盈四目相对，说出那句“叔来救你了”的时候，宁一盈只觉得他是像父亲那样的英雄。但现在想来，宁一盈竟有些不解，当王远挥舞着铁棒跟那个拍花子殊死搏斗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在想什么？他真的会那么在乎宁宇峰的孩子吗？还是说……
宁一盈想到了什么，随即睁大了眼睛。那个可怕的想法最初只是一圈涟漪，随后化作了滔天巨浪。
会是他吗？当年他舍命救宁一盈，现在他同意宁一盈跟王小骞结婚，难道都是在赎罪？王小骞忽然变脸，难道也是因为知道了什么？
这猜测或许极端了些，却是当前难解的局面下唯一合理的解释。
并且从结果来看，的确是王远取代了宁宇峰的人生。
无论如何，她必须当面问问王小骞。
这时候，宁一盈听见有人回来了。她不假思索地冲出房间，对着刚一只脚迈进门里的王小骞大声问道：
“是不是你爸杀了我爸？！”
王小骞漫长地愣了一下，再想说话时，已经失去了任何找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