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5）
五（5）
时间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再回首时，已是2003年秋天。
宁一盈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连悦悦和李煤钢已经结婚一年。婚前，连悦悦说服了宁宇峰他妈吴明娟把原来的房子卖了，一半的钱留给了老太太过河，另一半的钱，加上凑的和借的，统统拿去给李煤钢开了个汽配行。
他们也因此搬到了李煤钢他爸留给他的那套位于铜川社区的老房子，条件上要照比过去差了不少，不仅没了客厅，更是连厕所都是三户共用的。但好在，宁一盈仍保留了属于自己的房间。虽然不大，但她仍可以随时把自己关在里面，短暂地与这个家隔绝开来。
两年的时间里，宁一盈已经基本适应了李煤钢的存在。他平素的性情倒算和善，在家里从没瞪过眼睛，对宁一盈也算不错，除了给零花钱外，还总是嘘寒问暖，像是真要好好当个父亲的样子。连悦悦见了总是感动又高兴，时常对宁一盈说：“妈没看错人。他是个好人。”人在屋檐下，宁一盈只得表面应承；对于李煤钢的好意，她也不得不表面接受。
但她心里始终有个坎儿。时间跨得过去，她跨不过去。但那又能怎么办呢？她还太小了，光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不了什么。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学习”。
期中考试成绩和排名公布的那天，宁一盈多少有些郁闷。
尽管之前对答案的时候已经知道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因为看错了一个关键的条件从而可能一分都得不了，但看见王小骞排年部第5，颜羽排年部第17，而自己却排年部200多，她还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掐她的脖子。
初中入学前，王远和颜大文都提前拖了关系，让王小骞和颜羽进了唯一的一个好班。李煤钢和连悦悦自然没那么有远见，因此宁一盈只去一个普通还偏下一点的班，不论是科任老师的水平和还是班里的学习氛围都照好班差了不少。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宁一盈上次月考的成绩年部大排也只差了颜羽1名。这回，她本来想一举超过她，但却马失前蹄，从第一考场直接掉到了第七考场。
下课以后，宁一盈跟王小骞在操场上碰了个面。
“没事儿，”王小骞安慰她道，“没两天又要月考了，到时候你再仔细一些就好了。”
宁一盈喃喃道：“知道了。下次我一定要超过她。”
“颜羽啊？”王小骞迟疑了一下说，“给她补课的那个老师挺厉害的，押中了好几道题，数都没变。”
宁一盈看着王小骞，然后轻蔑地一笑。
“别闹心了，”王小骞笑笑说，“明天来我家吧，咱们一起把新发的卷子做了。然后中午让我妈给你做点儿好吃的。”
“嗯，好，”宁一盈一边答应着，一边看向王小骞的脸。
这时候的王小骞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嗓子粗得像磨刀石，个子猛蹿，脸上也有了些许大男孩儿的英俊模样。外加他学习好，实在是很难不受班里女生的青睐。总会故意贴在他身旁的，可不止颜羽一个。
王小骞和宁一盈之间仍保持着相对纯粹的“好朋友”关系。蔡晓静当着他们的面儿说过：“你们现在太小，考虑那些太早，不如好好学习，考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于是这就成了他们共同的目标。
放学后，王小骞把宁一盈送到了车站。铜川小区距离十五中有五站地，因此宁一盈需要每天坐公交车上下学。
“那明天说好了，”王小骞说，“我在家等你。”
宁一盈点了点头。公交车来了，她挤上去，最后隔着车窗跟王小骞挥手道别。
回到家后，连悦悦已经把饭做好了。
家里不见李煤钢的身影。宁一盈问：“他呢？”
“又喝去了，”连悦悦说，“他现在压力挺大的，喝就喝去吧。”
宁一盈没说话，洗完手上桌吃饭。
“诶？今天是不是该出期中考试成绩了？怎么样？”吃饭的时候，连悦悦问。
“语文96，英语98。”
“啊，那不错啊，数学呢？”连悦悦笑逐颜开。
“85。”
连悦悦一怔，笑容没三秒钟就僵在了脸上，“啊，马虎了吧？没事儿，快吃饭吧，吃完咱上浴池洗澡去。”
连悦悦知趣地没在吃饭的时候接着问下去。
饭后，宁一盈简单拾掇了一下洗漱用品，带好换洗的内衣裤，跟连悦悦出门了。
东北的大众浴池里，门厅两边各一扇门，女浴在左，往里走是更衣室，再往里走就是澡堂子了。墙上每隔一米就有一个花洒，大家各洗各的，没遮没拦，谁也不怕谁看。旁边放着两张床，身强力壮的搓澡女工一边把自己手上的白肉搓成红肉，一边大声聊天，时而发出朗朗的笑声。大人们几乎都热衷于搓澡，但宁一盈怕疼，所以向来都是由连悦悦给她搓。
连悦悦从宁一盈的背面搓起。搓着搓着，又想起女儿惨淡数学成绩，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次英语和语文都考得不错，数学倒是拉分了，你需不需要补习一下？”
宁一盈想了想说：“不用，我找小骞帮我讲一讲就行。要不你明天把我送到他家去吧？”
“明天啊？”连悦悦略微迟疑了一下，“明天我和煤钢一早就得出门去趟珲阳。你自己坐车去呗？也别空手去，妈给你钱，你买点水果拎上去。”
“好，”宁一盈乖顺地点头道，“我自己去。”
连悦悦搓完宁一盈的后背，又开始帮她搓正面。
“在学校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是数学老师不提问你吗？怎么这次数学成绩下滑了这么多？”连悦悦喋喋不休。
“没有，”宁一盈为了不让连悦悦再问了，便说，“考数学的时候，我想起我爸了。”
“哦，”这下，连悦悦果然不再问了。
她帮女儿搓完身子，自己便去找女搓澡工排号去了。宁一盈打完肥皂，冲干净身体，提前去了更衣室。她一点一点地把身上的水擦净，又用风筒吹干了头发，然后用钥匙打开了更衣柜，从小包里取出白色的内衣裤。她刚要穿上，却忽然发现胸衣内侧好像有什么东西，仔细去看，分明瞧见一块微微泛黄的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