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4）
五（4）
忙完了永远可以拿来当做不回家的借口的案子，张念海终于不得不回过头去面对自己一地鸡毛的家庭生活了。
再一次出差回家时，妻女依旧不在家。离婚协议书照例摆在茶几上最醒目的位置。
他们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李智熙感觉徒劳无功又疲惫不堪，不想再过多地诉诸言语，于是直接切断了跟张念海的全部交流，只时时刻刻地让那张纸出现在张念海的面前，作为一种事实上十分残酷的折磨。
虽然自知理亏，但张念海还是将那张纸撕掉过几次。他不想离婚，尤其当下想起龚刚曾经对自己的劝告，更是追悔万分。但李智熙已经无法再原谅他。张念海本以为女儿可以帮他扭转局面，但张妍却跟他说：“爸，我妈挺可怜的，你就放过她吧。”
这相当于张念海在“丈夫”和“父亲”双科考试中都没及格，甚至挂了零蛋。他的确对不起自己的家，他什么都没做好。反观李智熙，她的确是个好女人，不仅是好妻子，更是好母亲。家里的活都是她干，孩子也主要由她照顾和教育，她还很关心张念海，时不时往单位给他送吃的……她自己还有一份朝鲜族小学老师的工作。她难道不需要为工作付出心血吗？事实上，她年年都得“先进教师”和“三八红旗手”，班里的四十多个小学生也从来都不好对付……刚刚三十九岁的她已经不知何时苍老得像是到了即将退休的年纪，身体状况也愈发不如从前。现在，她只向他伸手要一个开始新的人生的机会。
张念海再次凑近那张纸。李智熙已经在上面写好了名字，并按了手印儿。她提出自己净身出户，但女儿得归她。事实上，他们涉及分割的只有共同署名的这套房子，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房子还不具备过分争议的价值。李智熙她大姐已经在釜山赚了大钱了，一听说自己妹妹要去，房子也早就给准备好了。现在她与新生活的距离只剩“张念海”这三个字了。张念海颤抖着拿起了笔，心一横，乱草般地把名字写下。笔尖离开纸面时，他的心疼了一下，像是有人在那儿开了一枪。他的婚姻就这么结束了。
晚上，李智熙看着那张纸愣了好一会儿。“你真想好了？”那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意外，“真是谢谢你啊。”李智熙终于跟张念海说话了，脸上还有了笑模样。“我去做几个好菜吧，咱们好聚好散。”说完，她就去厨房了，把冰箱里冻着的牛肉都拿出来化冻了。女儿看张念海的目光也变了。她是心疼她妈，但一想到再就很难见到她爸了，一时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她哭着跑回房间，一晚上都没出来。
饭做好了，张念海去敲了两下张妍的房门，没见她应，也就默默坐回到了餐桌边。
“宇峰的案子怎么样了？”李智熙问起，“这回结束了吗？”
“嗯嗯，”张念海喝了一口杯中的啤酒，“可以算是结束了吧。”
“真好，”李智熙说，“这要是没结束，我……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放心不下你。”
“哎呀，”张念海勉强地笑笑说，“我多大人了？”
李智熙没有说话，往张念海碗里夹了一块辣鱼。
“你……去釜山后，怎么打算的？”张念海盯着那块鱼肉，问李智熙，“还当老师吗？”
“那还当啥老师了？”李智熙拢了拢眉边的头发，“我大姐都给我安排好了，卖化妆品。”
“卖化妆品？”张念海重复着李智熙的话，实则是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好啊，好啊。”
“我准备让妍妍学医美，就是整容，”李智熙的眼睛在放光，“那可是很有前景的行业。妍妍自己也想学。”
“医美？好啊，好啊，”张念海微笑得脸有些僵，“真好。”
李智熙看着张念海的眼睛说：“你也好好的。”
张念海也点了点头，然后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吃完饭以后，张念海帮李智熙一起收拾东西。这个家里大部分的东西都曾是共有，现在却要分个哪些归你，哪些归我。张念海执拗地留下了影集里几乎所有的照片，只被李智熙拿走了一张他们谈恋爱时在劳动公园划船拍的照片和一张张妍刚出生他们抱着孩子拍的照片。“我替妍妍收着，她肯定得偶尔看看你。”李智熙说，“其实你也可以来看她。”张念海只说：“我肯定去看她。”
东西一直收拾到了晚上九点多。临近就寝了，张念海主动抱着枕头和被子，准备到沙发上去睡。李智熙说：“不用。你还是睡屋里，我去跟妍妍一起睡。”张念海点了点头，把枕头和被子重新放回床上。李智熙还是习惯性的帮他铺好了被子，这才拿着枕头去了张妍的房间。张念海关了灯，在被窝里躺好，久久不能入睡。这一夜，睡衣上的每一个褶皱注定要反复折磨他，脑海里的电影也直到天亮才能下映。
第二天一早，他们跑完民政局，张念海就急匆匆地上班去了。早上有个会，挺急的，说可能是新的局长要到任，点名要见张念海。他按时到了，但局长终究没来。会议还是照旧进行了。
开会的过程中，徐立国小声跟张念海说：“昨天，旭东也到案了。”
张念海点了点头，没吱声。
徐立国又说：“你知道不？我听说医生检查出李佳文怀孕了。”
张念海愣了一下，缓缓把头转向徐立国，然后又迅速转了回去。
“这个女人真可怕啊，”张念海想着她在车上最后的话，渐渐陷入沉思。
这时候，他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李智熙发来的。
“我和妍妍已经上火车了。等t我们到了那边，就把地址和电话告诉你。”
张念海懵了一下，感觉屁股下面的椅子被抽走了，身子在缓缓地往下跌。
他点击回信息，在屏幕上打出：“怎么没告诉我一声？”打完，他想了想，又删掉了。或许李智熙是怕他，也怕张妍受不了，这才选择了不辞而别。“好，一路顺风。”最后，他这样回道。
那是他最后一次与李智熙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