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5）

四（5）

在面包车边抽烟的男人背对着车门站着，望着坡下面19万平方的巨大基坑。过阵子，塔吊会竖起来，他该回去当他的塔吊司机了。眼下这活儿是临时接的，虽然是脏活儿，但也是美差。那女人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公司的人，被折磨得够呛，然后让他俩拉到工地来，先勒死，再找个当晚浇筑的桩坑扔下去。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因此，在她临死之前，他和他那个一起出来打工的表弟还可以消遣一番。那可是个大美人儿啊……可惜了，可惜了啊。

这样想着，他把烟屁股丢在地上踩灭，又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他正想把烟点上，然后回身催表弟快点儿，忽然感觉脖子一酸，随后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放倒一个之后，张念海来到车门边，蹲下身，擡手敲了敲车窗。车里的动静瞬间停了，只听里面有人喊：“哥，干啥啊？”

张念海没搭话，只是又照车门猛踹了一脚。这回车里的人彻底毛了，赶紧提上裤子跑下车来，结果还是遭了张念海的伏击，跟他表哥并排躺下了。

解决完两个人，张念海赶紧钻进车里。他看见奚美墨正用手遮着胸部和两腿之间，胸口和大腿根儿露出来的部分布满了被烟头烫伤的创口。

来不及多说什么，张念海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奚美墨披上，拉起她对她说：“我带你走。”

张念海扶着奚美墨从坡上下去，摸索着往刚才来的破洞方向走。

奚美墨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一路上一直口齿不清地咿咿呀呀着，想必是因为被虐待而受了巨大的刺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忽然，奚美墨的身子猛地往下一坠。张念海也没有防备，直接就被带倒了。他爬起来去看奚美墨，发现她的一条腿掉进了一个由粗实的螺纹钢筋横纵交错焊接成的、盖着桩坑的方形篦子的窟窿里，而且好像死死卡住了。张念海赶紧帮奚美墨往出拔腿，可只稍微动了一点儿，奚美墨就疼得不行，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她的喊声划破了夜空。

这时候，几个人打着手电跑了过来。借着探灯的光，张念海依稀看见，那些人手里都拿着家伙事儿，他没带枪，根本不是对手。

“走，”这时候，奚美墨忽然推了他一把，“回家！帮我报仇！”

追来的人逼得更近了，再犹豫下去，张念海也会搭在这儿。于是他咬牙撇下了奚美墨，一路狂奔，最后从进来时的破口逃出了工地。

张念海第一时间去青野派出所报了案，结果派出所民警直接把他扣了下来，关进了留置室里。

“凭什么抓我？”张念海对着派出所民警大喊道，“我是来报案的！有人被杀了！”

派出所民警起初没理他，临走前回头对他说了一句：“有人报警说你抢劫。对不起，请先配合我们的调查。”

张念海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知道，这下奚美墨也和他老公周全荣一样，再也没了生还的希望。他隐隐觉得，这样的事情似曾相识，又理不清思绪。他在留置室里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躺，想着这件事，横竖待不住。没人审他，直到早上6点，才有人把他放了出去。

“看来是误会了？”张念海问没好气地问，“是不是？”

“我们跟新顺市局那边打过电话，确认了你的身份，”对方冷淡地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那我报的案子呢？”张念海质问道，“有人被绑架到了，一个女的，被轮奸，然后杀害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警？”

“我们昨晚就去看了，问了值夜打灰的技术员和工人，没这事儿，”对方轻飘飘地说，“我们可以给你看出警记录。”

张念海被气笑了，讥问道：“你他妈还算警察吗？”

对方停下了脚步，直视着张念海的眼睛问：“你什么意思？”

张念海不想惹没必要的麻烦，于是没再发作，径直往外走。

很快，手机回到了他手里，上面有31个未接来电，全都是李智熙打过来的。张念海回了过去，只听妻子哭着接了起来。

“你上哪儿去了？”李智熙问。

“我在派出所，没事，”张念海问，“怎么打那么多电话？”

“后半夜家门外来人了，一顿砸门。”李智熙声音颤抖地说，“两点多他们才走。我开门一看，差点吓死，满墙满地泼的都是血啊。吓死人了。后来我报警了，警察来看了说是狗血和猪血。这会儿我正跟两家邻居一起收拾呢。念海，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了？”

张念海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迈步走出派出所正门，看见门口停着一辆新顺牌照的警车，车窗摇了下来，李旭东露着半个脑袋，正在在驾驶位上抽着烟。

“回家吧？”李智熙在电话t里说，“无论你在查什么，都别再查下去了，行吗？”

张念海愣了一下，想起昨晚的事，咬了咬牙说：“要不你和妍妍出去躲一阵子吧？”

“往哪儿躲？”李智熙问，“躲多久？你不要命了？我就不应该让那个女人进屋。”

“她死了，”张念海说，“我要是不管，就没有人会管了。”

李智熙沉默了半晌，说了句“好吧”，然后挂掉了电话。

把手机揣回兜里，张念海来到警车边上，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你说你，”李旭东把烟往窗外一扔，“跑人家地段上耍什么？”

“回家，”张念海把眼睛闭上，往椅背上一靠，“让我回家吧。”

接下来该干什么他还不知道，现在他只想在到家之前在车上小憩一会儿。

“你是该回家了，”李旭东一边开车一边说，“龚大派你出差，今天晚上11点的火车，票都给你买好了。”

“龚大？”张念海微微睁开了眼睛，“去哪儿？”

“云南，”李旭东说，“还记得八年前那个抢劫杀人团伙吗？他们中的一个在逃嫌疑人在西双版纳落网了。”

“为什么是我？”张念海起了疑心，“不会龚大跟顺建集团也有关系吧？”

“啊？你说啥呢？”李旭东说，“你怎么能这么怀疑你师父呢？”

张念海看了看李旭东。他现在谁都信不过，于是没有回答李旭东的问题，而是继续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他撇下奚美墨前的画面。

“走，”奚美墨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回家！帮我报仇！”

张念海翻来覆去地斟酌着这么几句话，忽然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不是“快跑”，而是“回家”呢？

张念海忽然明白了过来。那次造访，可能并不只是一次像看上去那么简单的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