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三(1)
东北的冬天有多冷,夏天就有多热。八月以来,气温一直走在30c线以上,直到这天早上暴雨像不要钱似地泼下来,才总算让人感到一丝凉爽,只是空气依旧沉闷,让人感觉胸口压着石头。
警车开在去往万金乡的泥泞坑洼小路上,车身抖得让车里的人感觉像是骑在马背上,雨刷器也甩得人眼花缭乱。
“慢点儿开,慢点儿……”李官镇派出所民警周言对开车的同事扈明朗说,“别开沟里去了。”
周言的嘴像是开了光。他们的车陷在了距离松树屯村二里地外的泥地里,后轱辘转得欢实,车子却纹丝不动。
“叫老乡们来推车吧,”周言披上雨衣,下了车,一脚踩进泥里,再拔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脚,雨靴已经长在了淤泥中,费了老大劲才拔出来。
雨太大了。两个民警果断弃了车,小心翼翼地往松树屯村走。这么点儿路,他俩走了半个小时。
村支书吕顺德在村口等着。他已经按照警方说的,把现场保护起来了。只是雨太大,吕顺德说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个情况,估摸着已经淹透了。
听了吕顺德的话,两个人片刻不敢歇,拖车的事儿也先顾不上了,赶紧让人带路去了发现尸体的现场。
1999年8月16日一早,新顺县李官镇派出所接到报案,说万金乡松树屯村一名村民在自家地里挖出一具尸体。接警后,派出所民警周言和扈明朗出警进行前期处置,结果刚出门就遇上了暴雨。
去往地里的路上,周言和扈明朗听几个村民说,这雨是黄皮子下的。周言问是怎么回事,村民们却又讳莫如深起来。
发现尸体是在一块休耕的地里。村民用木板和木方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子,又在挖开的地面上盖了两层塑料布。民警赶到时,地里已经严重淹水,现场看上去也没什么保护的价值了,于是二人张罗着让村民们搭把手把人先挖出来。
村民们一起把尸体擡到了村里的卫生所,然后就被吕顺德叫去拖车了。
两个民警开始初步检查尸体。
死者,男性,死亡时间应该不长,但也已经出现了尸斑,头、面部有十数处钝器击打伤,已无法辨认相貌。民警检查了他身着的黑色短袖和军绿色工装裤,未发现任何证件和财物。但死者右手虎口处的文身引起了扈明朗的注意。
“协查通告上那个人,手上是不是也有个文身来着?”他问周言,“是花吧?”
周言想了想,不住点头:“是花,是花。”
这时候,吕顺德敲了敲门说:“同志,人到了。”
周言开门让来人进入屋内。这人就是那块地的承包户,名叫董春喜,45岁上下,方头大脸,一看就是庄稼人的样子,只是脸色的确有些奇怪。
“尸体是你发现的?”周言让董春喜坐下,“说说,当时什么情况。”
“要说是我发现的……也不是,应该是黄大仙,”董春喜指的是黄鼠狼,“是这么回事。今天早上吧,天刚蒙蒙亮,我就听见我家窗户上有动静。我冒懵儿起来瞅了一眼,看见一个影儿嗖的一下从我眼前过去,然后又停在远处,回头看我。我一瞅,这不黄大仙儿嘛。我以为它是奔我家鸡来的,但鸡没少,我这才明白它是奔我来的。我正恍惚呢,只听它叫了我一声——‘春喜’,然后回头跑开了。我赶紧跟上,不知怎么的就跟到了我家地里。它停在地头上,我借着晨光看见,它脚下的那块地上好像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我以为是它翻的,兴许是埋了什么金银财宝在下面准备送给我,于是我就赶紧往下挖。结果挖到的是个死人。我当时吓坏了,往后一趔趄,坐在了地上。这时候,一滴水落到了我的脑门上。我擡头一看,下雨了。这雨是黄大仙儿下的啊,它一定是想告诉我们,这个人死得太冤了。”
两个警察听完这段故事后唯有面面相觑。在他们看来,下雨只不过是赶上了,黄鼠狼停在他家地里可能是因为闻到了尸体的味道,而他说的黄鼠狼叫他,从他身上现在还没散尽的酒气来看,应该是当时还没太醒酒而出现了幻觉,证词恐怕也不足为信。
民警又问了他几句话,考虑到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就让他先回家等消息。
周言嘱咐吕顺德找人盯着这个董春喜,又问他知不知道死者是谁。
吕顺德直摇头,说发现死人后,他马上挨家挨户地确认了一遍,常住人口一个不少,这人应该不是本村的。
周言想起了那条进村的路,又问吕顺德:“那最近村里来过什么人吗?”
吕顺德说:“最近没有。但前阵子连续来了几伙人,说是要考察一下咱们村的产业结构,回去好写报告。后来又跟我们说要搞什么合作经营。我感觉他们像是骗子,也就没怎么搭理。后来他们没捞到什么便宜就走了。但那都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儿了,能跟这人有关系吗?我听有人说,这人是黄皮子叼来的……”
周言听了轻笑了一声,没太在意。
与此同时,扈明朗到村委会去给所里打电话,但电话线好像被风刮断了,听筒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村里的人去抢修了,t可钻进雨幕里就一直没见回来。他只得回到卫生所。
两个人跟尸体圈在一个屋里,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周言把刚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扈明朗。扈明朗皱了皱眉说:“这个村子的人还挺奇怪。”
“有啥奇怪?”周言以为扈明朗是说黄鼠狼的事儿,“农村哪有不迷信的。”
“我不是说这个,”扈明朗想了想该怎么形容,“你有没有发现,他们说话的时候,从不看人眼睛,语气也特别不自然,说话的内容更像是提前准备好的。”
“有吗?”周言回想了一下,但印象并没有多深,“没有吧?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什么治精神病的书了,在这儿练你那读心术呢?”
“什么读心术?那叫微表情分析……最近确实又看了一本心理学的书,也的确有了一些新的收获。”扈明朗不想扯远,于是言归正传,“反正挺可疑的。你想想看,他说这人不是本村的,又说最近没来人,这不自相矛盾了嘛。村子里的事儿,住在这里的人最清楚,在这件事儿上只可能是他撒了谎。”
“撒谎?有什么意义?”周言不解,“问一下其他人,谎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扈明朗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缓缓吐出一口烟,才悠悠地说道:“那就只能说明一点——这个村支书一定不简单,也许整个村子都在他的掌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