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0）

二（10）

1998年1月8日上午9点，宁宇峰的遗体告别仪式在新顺市殡仪馆3号厅举行。由于侦查的需要，警方7号才把遗体还给家属，于是火化的时间赶上了头七。

“请各位来宾瞻仰逝者仪容……”

张念海夹在两个电机厂的职工中间，随队伍缓缓向前移动，渐渐看清了宁宇峰那张化完妆恢复正常颜色但还是能看出来已经死了的脸。

在封建迷信中，头七这天，死者的灵魂会回来，看看自己的家人。如果真有这事儿，他也能看见他自己。他会作何感想呢？张念海暗忖，但心里终究没个答案。

来到逝者家属面前时，张念海像别人一样一一跟家属握手致哀。

宁宇峰的父亲没来，据说是突发脑溢血，目前还住在重症病房。宁宇峰的母亲已经哭嚎得眼睛发花，正被人扶着，也只能勉强留在原地，已经不知道是谁在握她的手了。连悦悦还是那样，捂着脸小声啜泣，张念海没跟她对上眼神儿，很难看出她是不是真的伤心。宁一盈则站在连悦悦身边，那已是家属队伍的末端，大家最多只是怜悯地看这女童一眼，只有张念海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宁一盈擡起泪眼回望他，眼神中好像在说，他们还有一个尚未完成的约定。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张念海来到外面抽烟，正好碰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蔡晓静和王小骞。

“王远怎么样了？”张念海主动上前问道。

“缝了六针呢，还得养几天。”蔡晓静一边捋着被风吹乱的碎发，一边说，“他想来。但今天风大，我没让他出门。”

“今天上午我休息，跟你们到家里看看王远吧，方便不？”张念海问。

“哦，方便，只是家里没怎么收拾……”

“没事，”张念海说，“他救了宇峰的孩子，我还没当面谢谢他。”

三人一起乘公交车回到市内。张念海在楼下的市场买了一些点心和两个桃罐头，蔡晓静一直说“不用不用”，张念海也还是买了。

一进门，蔡晓静发觉门口多了一双鞋，便朝屋内喊了一声：“王远，来客人了。”

里屋传来响动，紧接着脑袋包着纱布的王远探出半个身子。“念海来了？”他回头看了看屋里，“今天真是巧了，李厂长也来了。”

李厂长的确来了，正在屋里坐着。他本是分厂的副职领导，宁宇峰他爸这一病倒，他就直接主持工作了。他一来，属于贵宾盈门，蔡晓静一边埋怨着王远“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儿”，一边洗了几个南果梨送到跟前。

李厂长摆摆手说：“别麻烦了。要不是王远出门不方便，我就请他上狗肉锅了。他现在啊，可是厂里的大英雄，下一步可就是储备干部了……”

张念海眼看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又听这话刺耳，于是撂下东西就要走，却被眼尖的李厂长叫住了。

“你是那个小张警官吧？别走啊，”李厂长站起来，朝张念海招手，“你看，咱们王远帮你们公安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还受伤了，你们怎么也不说给咱发个锦旗什么的？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怎么说也得把他树立成典型，树立成‘活雷锋’吧……到时候咱们t厂不也跟着沾光，成了‘活雷锋厂’了嘛。”

此话一出，空气忽然凝固了，王远和蔡晓静都一脸尴尬。

张念海笑笑说：“这事儿啊，你可以公对公地问问我们领导，我没法儿回答你。你们聊吧。远儿啊，我有事儿就先走了。”

张念海离开王远家，回家陪张妍看了会儿新顺二台重播的《天龙八部》，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下午，他回到市局。这会儿刘明也该放了，张念海给他办了手续，跟李旭东一起用警车把他送回了他爸家。

“对你的调查还没有彻底结束，别遥哪儿乱跑，再让李佳文给你逮到了，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离开前张念海叮嘱他道。

“同志，这是怎么了？”刘明他爸推了推厚重的眼镜问，“他在外边惹啥祸了？”

“没啥，你别管。”刘明蛮横地打住了他爸的话，转而又对张念海说，“海哥，真不是我，别白费工夫了。”

张念海没说话，跟李旭东一起离开了。

路上，李旭东神神秘秘地对张念海说：“我看呐，这小子迟早还是得落到那个李佳文手里。那个女人的手段，你恐怕都想不到。”

张念海在脑海里简单勾勒出那天见到的那个女人的样子，小声嘀咕：“看她那样儿，不像啊。也就横了点儿，但怎么看怎么像是虚张声势。”

“是吧？但其实那个根本就不是李佳文，是她的替身。我听说啊，那个李佳文当晚根本就不在新顺。咱们都被耍了。”李旭东压低声音说，“连派出所的人都配合着演戏，你说这得多可怕？”

张念海听了，顿觉后背一凉。

“唉，”李旭东忽然一副看开了的样子，“以后要是再碰上跟这个‘文姐’有关系的案子啊，还是别那么拼命了，犯不上，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知道人家背后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张念海随口一问。

“是……”李旭东张了张嘴，“不能说。就你这个性，还是不知道的好。”

张念海轻哼一声，左打一圈方向盘，拐进了市局的院里。

快过年了，市局里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某一两个案子永远不是刑警队的全部，新的任务陆续交到大家手中，曾经的一页被暂时且不知期限地翻了过去。

回到市局后，张念海跟龚刚又接连审了两个抢劫案和入室盗窃案的嫌疑人，一直忙到了晚上9点多。回到办公室里，张念海泡上了两袋三鲜伊面，又把妻子做的辣白菜和辣鱼拿出来，跟龚刚一起吃。

“刚刚派出所的人告诉我，刘明不见了。”龚刚一边低头吃面，一边说。

“什么？”张念海差点呛到，“什么叫不见了？”

“他爸说，他卷了家里所有的现金，跑了。”龚刚说，“这小子身上肯定还有别的事儿——肯定不是风流韵事那么简单，咱们还是得尽快找到他。”

张念海点了点头，这会儿，他的bb机响了，看号码是宁宇峰家的座机。他端着面到座机边，回了过去。听声音，是宁一盈接起来的。

“怎么了，小盈？”

“张大爷，我今天又看见‘坏人’了。”宁一盈说。

“是刘明吗？”张念海下意识地问。

“不是，是邻居，”宁一盈指的是周全荣，“为什么‘坏人’被你放走了？”

“他……”张念海一时语塞，“警察目前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杀了你爸。”

“那……没有证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张念海彻底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