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4)
二(4)
回市局的路上,张念海收到了妻子李智熙的传呼。他用公用电话回拨过去。李智熙问他几点回家。他只答非所问地说:“宇峰死了。”李智熙听了这个在张念海看来很有说服力的理由,果然没有纠缠,默默挂了电话。
晚上他就直接睡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几乎一整夜都在做梦。早上在案发现场发生的事情反复在他的梦里出现,许多细节从本被忽视的角落里生长了出来。他想醒过来把想到的东西记录一下,但却像是被困在梦里一样怎么也醒不了。最终还是龚刚把他碰醒的。
“没回家啊?”龚刚似乎一夜没睡,眼圈是黑的,眼睛是红的。他手里拎着一兜包子,热腾腾的,冒着白气。饿得眼睛发花的张念海闻出,那是他最爱吃的猪肉大葱馅儿。
“没回,”张念海揉着太阳穴爬起来,努力回忆着,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你干什么了?”
“看现场资料,回忆现场细节,”张念海说,“这些事情在家都做不了。”
“有什么收获?”
张念海摇了摇头。
“那你不如回家了,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在等着你呢,”龚刚现身说法道,“我就是个反面教材。成天工作工作的,最后家都没保住。”
“好,我今天一定回家。”张念海没心没肺地答应了一句,转而又问,“周全荣那边有进展吗?”
“嗯……”龚刚微微皱起眉头,“他说的电视节目的内容我们核对过了,都是对的,他可能确实在家看电视,也可能是提前知道了节目的播出时间。彩票站也问了,那个老板娘说看见他路过门口的时候也确实没骑车。”
张念海点了点头。
“但他还是撒了谎,”龚刚说,“我们去他家附近的车站对面的几个商店走访,有人说看见他中午12点坐上了1路公交车。他跟我们说的是只在附近转了一圈。他的话我们还得接着查实。”
听了龚刚的话,张念海脑子转得飞快,脱口说道:“车可能不在他手里。”
“对,他很有可能是把车借出去了。”龚刚说,“我们在车杠上发现了除了周全荣的以外的另一组指纹,有可能是凶手的。所以说,一定要让周全荣说出来前天车借给了谁。”
张念海听完,长出了一口气。
“歇一会儿,”龚刚打开了装包子的塑料口袋,“吃完包子,我接着审他去。”
张念海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望向窗外,忽然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前一天早上的人群中,为什么只有宁一盈,没有连悦悦?那么小的孩子,家长会让她大早上一个人下楼看热闹吗?自己男人死了她都不下楼看一眼吗?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整晚都是宁一盈一个人在家。那连悦悦去哪儿了?张念海隐隐觉得这件事跟宁宇峰的死可能存在关联,于是抢了龚刚两个包子,囫囵塞在嘴里,就又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因案件侦查需要,公安机关暂时没有把宁宇峰的尸体交还给家属处理,因此宁宇峰的葬礼暂时搁置了。这天一早,守灵的人们尽数散去,连悦悦也照例上班去了。
她原本是电磁厂的吊车工,现在也成下岗工人了,在南站百货大楼当服务员。张念海骑车直奔百货大楼,抵达的时候商场还没正式营业,服务员们正在理货和盘点。
“警察,”张念海向女领班亮出证件,“我找连悦悦,了解一下情况。”
“好的,”对方知道连悦悦家里出了事,因此非常配合,不光赶紧把连悦悦叫了过来,还自作主张地把经理的办公室打开了,让张念海问话。
这样一来,连悦悦不免有些紧张,坐在张念海面前时,两条腿夹得溜严,手也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儿放。
张念海望着她憔悴的形容,掏出烟盒,问她抽不抽烟。结果她还真要了一根。张念海帮她点上,又给自己点上一根,见她似乎松弛下来一些,便开口问道:“1月2号晚上,你在家吗?”
“哦,不在,”连悦悦目光躲闪地说,“我跟苗苗去舞厅跳舞了,然后住在她家了。”
张念海有些吃惊,“苗苗是?”
“哦,金苗,我同事,今天轮到她休息,没来,”连悦悦吐着白雾说,“我经常住她家。”
张念海微微皱起眉头,默默抽了一口烟。事实上,他很少听宁宇峰提起连悦悦,自己对她的了解也非常匮乏。
“那个金苗,结婚了吗?”
“结婚了,”连悦悦说。
“既然她结婚了,你也结婚了,你干嘛住人家家里,是不是不太方便呐?”张念海抛出了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念海兄弟,宇峰可能没跟你说过,我们两个的关系,其实并不怎么样,”连悦悦努力地看了张念海一眼,接着道,“以前没觉得,婚后才发现,我们两个的世界隔得太远。他爸是分厂厂长,我爸是工人;他技校毕业,我初中文凭;他是全民,我是大集体;他在厂子里干得红火,我下岗再就业……他早就瞧不上我了,碰都不碰我一下。念海兄弟,要不是有小盈在,我早就跟他离婚了。”
张念海听得有些恍惚,但也只能不住点头。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他接着问道:“那你觉得,宇峰的死会是谁干的?”
连悦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不是抓了周全荣嘛。是他吗?”
张念海没有回答。他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擡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轻声说了句“打扰了哈”。
张念海离开了百货大楼,钻进了旁边的小胡同,舒舒服服地吃了个早餐。他想起龚刚的话,决定一会儿回家一趟。今天是礼拜天,他虽然在家待不了多久,但至少可以陪陪妻女。而就在他准备结账的时候,bb机上又有人呼他了。他看见是缉毒大队的座机号码,赶紧找公用电话回了过去。对方告诉他,可以把李煤钢领走了。他连声说“好的,好的”,回家的事儿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半个小时后,李煤钢被押在了审讯室里。李煤钢刚被审了一晚上,已经彻底没了心理防线,基本上就是问什么,说什么。张念海也没跟他废话,直奔主题。
“1月2号晚上,你在哪儿?”
李煤钢眯缝着眼睛说:“鑫鑫招待所,205房间。”
“当时你在干什么?”
“我在房间里溜冰,”李煤钢一提到“溜冰”二字,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一直在房间里,一整晚都没出去?”张念海继续问。
“是啊。”
“谁能证明?”
李煤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跟你一起吸毒的人是谁?”
李煤钢彻底把头低了下去。
“说!”张念海大吼,“不然你就是杀宁宇峰的凶手!”
李煤钢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