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5)
二(5)
一个人在家是宁一盈童年生活的常态。父亲很忙,白天上班,晚上加班,也兴许要应酬,或者在调查“坏人”。母亲则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轮休就出去玩儿,有时候甚至整晚都不回来。
宁一盈以为每个家庭都是这样的,所以她天生就接受了。
一夜的喧闹后,家里又像往常一样安静了下来。宁一盈从书包里掏出王小骞给她带回来的期末考试卷子,看了看时间,开始答题。一年级只考语文和数学两科。1月2号早上去上班之前,宁宇峰还叮嘱她,这次考试一定要考第一名。她满口答应,却永远错过了这场考试。答着答着,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把她刚刚写上的一个a晕成了一个墨点。她抹了一把眼睛,咬牙继续答题,但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她感觉父亲始终站在自己身后,但一回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在宁宇峰还不那么忙的时候,他花了t很多心思教宁一盈唱歌,还说想让她将来成为像郑秀文那样的歌手。他自己就很有这方面的天分,总拿厂里文艺比赛的一等奖,在全市也取得过名次。宁一盈也没让他失望,上小学之前就在区里拿了一个少儿组的亚军。
后来宁宇峰有了个成为车间副主任的机会,宁一盈唱歌的事情就搁置下来了。正好那会儿宁一盈也快上小学了,家里人都说学习要紧,不唱就不唱了。宁一盈伤心了一阵子,却主要不是为了唱歌。
后来,宁宇峰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台dv摄像机,然后背着家里人,带宁一盈跑了两趟近郊的钢材厂,掌握了第一手的“电机厂废钢失窃案”的关键证据。宁宇峰的死对头胡光伟因此被抓,宁宇峰一下子成了厂里最炙手可热的青年人才。
没人知道,这件事其实主要由一个五岁女童完成。为了拍摄到胡光伟跟钢材厂老板交易的画面,宁一盈不得不爬进肮脏又狭窄的通风管道里。她当然胆子小,但自从知道父亲是在“抓坏人”,也就有了勇气和自豪感。
宁宇峰说她是他的小英雄,在她眼中父亲才是真正的英雄。现在,她的英雄死了,她的勇气和自豪感也随之荡然无存。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个好像也没因此发生多大变化的世界了。
数学卷子刚做完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宁一盈以为只是有人路过他们这层,没去理会,但敲门声很快响起了。
宁一盈挪着脚步来到门边,搬起旁边的一把椅子,小心地踩上去,通过门镜往外面看。
是一张被放大得有些变形了的男人的脸。
“你找谁?”
对方听出了她的声音:“是小盈吧?哦,我是你爸单位同事。你妈在家吗?快给我开一下门,我是你孙立武叔叔。”
“哦,”对方看上去确实像是她认识的那个孙立武,于是宁一盈便伸手拉动了门栓。
门开了。门外的男人见宁一盈站在凳子上,便轻巧地把她抱下来,放在一边,自己踢开凳子蛮横地进了屋里。宁一盈这才认出来,这人并不是父亲的朋友孙立武,而是跟孙立武确有些神似的那个“坏人”。
她像是又回到了那漆黑狭窄的通风管道中一样紧张起来,不禁缩到了墙角,屏息瞪大了眼睛。但对方的目的似乎并不在她,而是要找什么东西。她当然知道那人在找什么,却根本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人很快得手了。他将dv拿在手里,摆弄了两下,但完全不会用。
“过来。”他朝宁一盈招了招手。
宁一盈乖乖走到他面前。对方把dv递给她,冷道:“打开。”
宁一盈接过dv时,看见那人虎口处有一个花朵图案的文身。她无暇多想,开启了dv。
对方又说:“找到你拍的视频。”
宁一盈不得不照做,然后把dv还给对方。对方依次查看了那三个视频,然后又问:“哪个是删除键?”
完全掌握了dv的操作后,那人笑了笑,蹲下了对宁一盈说:“你爸还真是不怕死。”
“叔叔,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宁一盈弱弱地开口问。
“你爸爸做了太多坏事,是老天要收他啊。”那人不想再跟这个女童废话了,带着dv离开了。
宁一盈紧紧关上了门,然后来到窗台边,确认那个人下楼离开了,这才跑到家里的座机边,拨出了一个电话。
“喂,我找连悦悦。”
不一会儿,她妈接起了电话。
“怎么了?”
“刚才家里来了个人!”宁一盈说,“我不认识是谁。但他拿走了爸爸的摄像机!”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问:“走了吗?”
“走了。”
“谁让你给陌生人开门的?”连悦悦厉声责问。
“爸爸的摄像机……”
“我知道了,忙着呢,”连悦悦不耐烦地说,“别再给陌生人开门了。”
电话被挂断了。
宁一盈放下听筒,看了看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家,跑回房间,穿上了衣服。
雪上留下了她的一行脚印。她要背着连悦悦去一趟派出所。在她的印象中,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的警察局,可以找到全天下所有的警察。但到了里面,她却说不上来要找谁,只知道对方姓张。
一个热心的年轻民警以为是哪个同事家孩子,便找了间休息室让她待着。过了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完全陌生的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见了宁一盈,也完全没摸到头脑。
“你找我?”对方问,“找错了吧?”
宁一盈摇了摇头。
为了知道宁一盈找的是谁,对方在纸上写下了所里所有姓张的人的名字,并一一念给她听,结果宁一盈仍旧无法确定。
对方接下来问了她的名字,她想了想,摇头没说。警察知道了一定会把电话打到她妈单位去,让家长来把孩子接走。那样她又免不了被臭骂一顿,比给陌生人开门还严重。
“叔叔,我还是回门口等吧。”宁一盈说,“要是过了4点还没等到,我就告诉你我妈妈的电话。”
就这样,宁一盈在派出所大厅等了一下午。墙上的挂钟指向四点的那一刻,她趁没人注意,悄悄溜走了。她要赶在连悦悦下班之前到家,于是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刚转过一个拐角,就有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还没等她回头去看,对方就用一块刺鼻的破布使劲捂住了她的口鼻。有气味儿像针头一样刺进了宁一盈的鼻孔里,她眼前一花,很快晕了过去。
那人把她扛起来,四下看了看,闪身躲进了一个门洞里。
这一出本该神不知鬼不觉的拐卖,却被一个躲在墙角处玩藏猫猫的孩子全程目睹了。恰好,她还认出了那是宁一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