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二(1)
新发小学后院墙与静安楼之间有一个自行车棚,长约80米,高2.2米,主体由钢管焊接而成,顶棚是某种硬质塑料,经过日晒雨淋已经有部分碎裂脱落,常被附近的小孩儿捡去互相撇着玩儿。尸体就发现在这儿。
1998年1月3日早上五点半左右,一夜大雪过后,被附近居民称作“二东”的拾荒者照例背着个编织袋出来寻觅当天的第一茬塑料瓶子和易拉罐。在这个领域里,附近的老太太是他的劲敌,他只t能靠早起取胜。现场留下的第一串脚印就是他的。那时候,天只蒙蒙亮,他没有手电,只能凭感觉。很快,他锁定了目标,一个看着像是易拉罐的东西落在一辆自行车后胎旁边。他摇晃着走进自行车棚,俯身去捡,发现竟是个保温杯。这玩意虽不能卖钱,但对于一个捡破烂儿的来说,却是稀罕货。他用脏手抹了一把杯子外壁上的尘土,刚要站起来,忽然瞧见车棚更深处,好像有个站着的人影。
二东吓了一跳,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还是往前迈了几步,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于是,他借着顶棚破洞漏进来的一束光,看到了死者的那张颜色发黑又眼球突出的脸。“杀人了,杀人了……”巨大的恐惧瞬间褫夺了他本就时而不正常的神志,他从小声念叨逐渐变成了边跑边大声疯喊。他的声音回荡在青灰色的晨空里,很快,被吵醒的人们纷纷从各个楼门洞里涌了出来。
二十分钟后,第一批警察赶到了现场。这会儿,尸体已经被搬到了自行车棚外面。新发派出所的副所长李亮见了这场面,大吼一声:“都闪开!谁让你们动的尸体?”人们纷纷退散,个个都不吱声了。很多人第一次见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知道尸体不能动,更不知道凶案现场还需要保护。他们只想凑热闹,看见死者是自己认识的人,就更是热心肠起来,也不怕死人晦气,直接将这位昔日的邻居解救了出来。
第二批警察是从市局刑侦二大队来的。现场的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人群被隔在外面,只有三个附近居民哆哆嗦嗦地围着李亮站着,似乎在讲述当时的情况。尸体就搁在他们脚边,用白布蒙着,像一堆雪。大队长龚刚走到近前,问李亮说:“死者确认了?”
李亮点头道:“这附近的人都认识他。不会错。”
龚刚一回头,朝远远站在警戒线外发愣的张念海招了招手。对方这才迟疑着走了过来。
“快点儿的!”龚刚厉声催促道。
张念海终于加快了脚步。他来到尸体边,颤抖着揭开白布的一角,刚见到长在死者耳垂下面的肉揪,就猛地浑身一颤。
“是宇峰……他死了。”
“去看看现场。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龚刚厉声提醒道。
听了领导的话,张念海双手麻木地将白布重新盖好,然后缓缓起身,进入到自行车棚内,忽然后反劲儿似地感觉心里一紧。宁宇峰死了,昨晚他们还一起吃了饭,今天他就成了一具在寒风里苦苦站了一夜的尸体。至少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人里面,他一定是最心如刀绞的一个。
大队里的一个同事正在拍照,另一个则跟第一批赶到的派出所民警交谈着。
“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是被铁链子绑在新发小学后院墙的铁栅栏上的。冻得很瓷实。我们初步看了一下,死者颅骨后枕部有击打伤,颈部有勒痕,看样子都是铁链子造成的。死者应该是被人用铁链子抡倒,然后勒颈致死,最后又被用铁链子绑了起来了。只可惜,我们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严重破坏了。”
张念海一边听派出所民警讲述,一边上前查看还挂在铁栅栏上的铁链子,上面的确有血迹残留,看来正是凶器无疑。他问:“这个拍完了吗?”同事说拍完了。他便用戴着手套的手掂了掂那根铁链子。有一定的重量。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锁在旁边的自行车,断定这条铁链原本也应该是用于锁车的。
随后,一辆自行车进入了张念海的视野。它距离尸体被捆绑处不过两米,车子有点儿旧,上面并没有挂锁。
“这辆车,拍一下,”张念海对拍照的同事说,“我去问问这车谁的。”
张念海从车棚里出来,把情况跟龚刚一说,然后拉着跟李亮汇报的三个人上前认车,结果他们都说不上来。
“附近就这么一个自行车棚,就近的居民都会往这儿停,谁也不可能太注意这些。”
龚刚听完低声道:“派出所的同志辛苦配合一下,洗几张照片,在这附近挨家挨户问问。一定要找到这个车主。”
这时候,人群里有了些许骚动,一个人要翻越警戒线,被警察拦了下来。
“别拦我,我要取车,”那人大声嚷嚷着,“一会儿他妈迟到了个屁的了。”
张念海闻声看去,发现是自己认识的人,于是快步上前。
“哎?怎么回事儿?”
“张念海?”对方也认出了他,“我取我的车。上班儿。着急!”
“你上什么班儿?”张念海知道这个叫周全荣的人已经下岗了,也知道他跟电机厂的废钢失窃案脱不了干系,于是揶揄道,“拉废钢去啊?”
“我他妈不想跟你废话,我要我车。”说着,周全荣再次强行钻过了警戒线。
派出所民警刚要掏警棍,却被张念海拦了下来。
“既然是急事儿,那你取去吧。”张念海给周全荣让出了一条路来。他跟龚刚以及另外一个同事对了一下眼神儿,大家就都明白了张念海的意思。
不大会儿,周全荣推着一辆自行车从棚子里出来了。还没等他一步跨上车架,张念海和另一个同事就从两个方向同时扑了上去。两人配合默契地将周全荣左右压住,还没等他叫出来,一副手铐子就长在了周全荣的手腕上。
“你妈的!你们干啥?放开我!”周全荣吃了一嘴雪,破口大骂。
“带走!”龚刚下了命令。二人将周全荣压到了警车后座上,随后张念海来到驾驶室,准备开车先把人送回局里审。
即将开走的前一秒,他不经意地往人群里望了一眼。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女孩儿正穿着臃肿的羽绒服站在人群中。她还没有警戒线高,但还是像是被什么拦住了一样地站在警戒线外,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那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