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好在公主府已成过眼云烟,公主府里死虾充活虾的账自然不去算。陈洛清不用纠结太久。讨嫌的是卢瑛看见陈洛清脸色变化,坏心眼子地去打趣。
“其实每个人口味不一样……你觉得活虾好吃还是死虾好吃呢?”
作为三个人中唯一没吃过活虾的陈洛清,自是难以回答。陈洛清只能另辟蹊径反将卢瑛。
“你做的都好吃。”配上塞虾进口后的满意笑容。
一步将军。
卢瑛登时闭嘴,用嘴里的虾咽下心花怒放,任由陈洛清答非所问。
把虾头虾肉一扫而空后,三人继续风卷残云。除了开饭前给文长安盛出来的一碗汤一碗菜,其他饭菜包括汤汁都被三人吃得涓滴不剩。肚里有油水,大家满足得不想说话。到了这个阶段,到了推碗换盏该喝茶的时候。可惜陈洛清还没有余钱买茶,便一人一碗温水,聊代清茶。
陈洛清依着品茶的习惯,小酌少饮。卢瑛见陈洛清和熊花糕一个干活劳累一个久不尝荤腥,都是身体在渴望肉和油,便有意少吃骨头少喝汤,不知不觉地让给她两多吃。汤喝的少,饭吃了一大碗,现在正觉得渴了,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熊花糕则舍不得饭碗里的油星,倒水进碗,冲出了油花。
“呼……”三人喝水各有不同,倒是不约而同地吁气,叹出满意的疲倦。
吃饱了,吃累了。
相视一笑后,卢瑛看向熊花糕,问道:“吃饱了吗?”
熊花糕用力点头,感激不已:“饱了!太饱了!圣贤说食不过七分,过盈则亏。我却吃到了十分有余,真是惭愧。”
卢瑛虽读书识字,并不以读书求仕,便不屑圣贤,安慰熊花糕道:“听他们扯呢。所谓圣贤,无不高官厚禄,进屋坐堂,出门骑马,都不用动弹,当然吃到七八分饱就行了。我们行走江湖,没饭吃的时候要能扛饿,有饭吃就要吃到饱。饿要饿得,饱要饱得。这才是自然之道。”
“行走江湖?哈哈……”熊花糕眼神中又找回了崇拜,笑得眸中晶亮。
“说得对。”陈洛清吃饱喝足,吐字清亮地赞同卢瑛:“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能吃下食物,便在补你不足。补在你则损不在你,何谈过盈,更不会亏。”
“自然之道……天之道……哈哈哈哈……咳咳!”熊花糕琢磨片刻转过弯来,哈哈大笑,才笑得几声便气喘吁吁,连忙止笑向二人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圣贤书。嗯,不听他们扯。对了……”她低下头,伸手进怀里摸索,掏出一个油纸包。纸皮打开,是三块小圆饼。
陈洛清眼尖,脱口而出:“梅花糯糖饼!”这糖饼她在甜点铺子仔细钻研过,皮薄馅香看着就好吃,就是太贵了她没舍得买。
“是呢!”熊花糕用力点头,把糖饼分给卢瑛陈洛清一人一块,自己拿一块,揉搓下巴略显羞涩道:“最近喝得药太苦,长安用这个哄我喝药……嘿嘿……初次登门,我没什么其他点心可带的,二位姐姐尝尝这个吧。”
陈洛清卢瑛相视一望,达成默契,没有推却熊花糕的心意,各自低头咬了手中糖饼一口。
“嗯!好吃!”
熊花糕极为高兴,连声说道:“那就好!你们喜欢就好……”她举起糖饼正要咬,忽地又停口,下手把糖饼掰成两半,留了半块又用油纸包好,小心地放回怀里。
一起吃了饭,一起喝过没有茶叶的茶,又一起吃了梅花糯糖饼,这样的关系几乎可以称之为姐妹了,误会和疑惑就特别好说开了。
比如卢瑛是受到了唢呐攻击,并不是有听哀乐的癖好。比如陈洛清是因为找到了在白事吹唢呐的新活,练给卢瑛听,并不是因为卢瑛有听哀乐的癖好。又比如熊文二人多日不在家,是去外地看病的缘故。
“你不在永安城里看病,还要特意跑去外地?是名医吗?”陈洛清算在医药行干了几天小工,粗略地感觉永安城的郎中医术还算可以。熊花糕如此清贫体弱还要受累花钱去外地寻医,必有难言之隐。
“咳……我是沉疴旧疾……一般大夫料理不了……有琴大夫有规矩,只坐诊不上门。只能去她那看病……她每隔一段时间会在不同的城镇游医……你们知不知道有琴医家?”
卢瑛陈洛清皆摇头。
“也是……有琴医家曾是医学世家,当年名噪一时……如今只有有琴独大夫一位传人了。她治疑难杂症很有一套,只是用药和治法都有点……怪和大胆。所以很多人不信她。甚至还有叫她妖医……”这个当年,怕是已经百年之久了。说得好听叫当年名噪一时,说得不好听点叫现在妖医乱搞。
“妖医……有意思……”陈洛清琢磨出点滋味来,端详熊花糕,发觉她脸色随着夜深逐渐苍白,确是沉疴在身。“你信吗?”
“我……反正我是死马当活马医……长安信……她信我就信。”
话说到死活的程度,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卢瑛陈洛清头回见年纪轻轻的人坐着不动脸色能眼瞧着苍白虚弱下去,暗自唏嘘不再多说。熊花糕自觉越发气喘,便起身告辞回家喝药。卢瑛把两碗菜塞进她怀里,陈洛清送到院门,都希望熊花糕能有个好梦,睡个长觉,明早脸色能红润一点。
三人虽同吃一桌饭,同喝一壶水,却各自抱有分寸,只谈现在不问过往。病重的士女、断腿的游侠、给葬礼吹唢呐的公主……守好自己的隐私,不去刺探别人的秘密。这好像是远离闹市的两家人不需宣之于口的共识。远近之间,默契之下,没有与陌生人相处的烦恼,只有好感与心疼。
“哎……”陈洛清躺到床上了还在叹气,惦记着熊花糕。“看她那身体够呛啊。”
“也不知道她是啥病。她不说我们也不好问。”卢瑛在心里叹气,可惜熊花糕的年纪轻轻:“旧病慢养,还好看起来不是急病。她还能吃,能吃就是好事。希望那位妖医能医好她。”她开口沉闷,既因新朋友身体糟糕不畅快,更因身上这床新被子。
厚的被子盖起来确是暖和,暖和得陈洛清都不过来抱着睡了。
“盖了厚被子,这下不冷了吧?”卢瑛问得云淡风轻,故作一副暖和了吧终于不用抱着我睡了吧的轻松。
“嗯,不冷了。”
哼。
果然,自己只是一个暖水袋,一个小火炉。
可是人家陈洛清没说谎啊。人家口口声声是叫小火卢子,又没叫小卢心肝,小卢宝贝……
嘶!我现在都在想些啥奇奇怪怪的……卢瑛闭眼佯装睡觉,心里哼哼唧唧,被不知从何而起的乱七八糟如虎狼般凶猛的思绪搅得翻江倒海。
她像是海浪中的一叶扁舟,竭力想稳住上下翻滚的船舵。
可惜内心的渴望和冲动,往往是纵海的风暴,一卷万里。岂是装睡和强作镇定能够抵挡。
她想伸手。她想抓住陈洛清的肩膀。她想把陈洛清搂进怀里。她想一直抱住陈洛清,从深夜到天明。
她以前不曾如此想过。长着这么大了,见过那么多人,她从不曾这样想过。就算对主公,也只是敬仰、忠诚与成全。不可能想着贴近她,抓紧她,抱她……
吻她。
卢瑛瞪开眼睛,心中的妄想催出额头的细汗,不知今晚又要如何解脱。
都怪骄奢淫逸的陈洛清。都怪她……
偏偏她还要在耳边喋喋不休,述说着熊花糕的有趣可爱。
忽然之间,卢瑛想捂住她的嘴,想让她静下来,听听自己的心。
“你觉得谁都有趣吗?”卢瑛没有动手,只是心事找到唇齿的缝隙,逃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