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如果说人有多面,那城甚之。永安是大城镇,自然包含众生百态。有渔家码头卖力气的声声吆喝,就有学院书馆朗朗书声。有人在赌庄挥霍家产输赢千百,就有人在一场场唢呐吹着积累毫厘。有人病饿走投无路倒在医馆门口,就有四方财富聚于九街……
江雨楼要开张,半个永安城的男人都随之兴奋。生意场上的人自不用说。风流才子们蠢蠢欲动,都知道江雨楼是城中大富商斥巨资修建,内饰装潢都是一等的。早几个月前江雨楼就在招买年轻貌美的姑娘,邀请天下有名的歌姬舞姬助阵,连归流一这种当红之年忽然隐退消失的传奇舞姬都来跳开场大舞,那些一掷千金的人又怎能按耐得住。就连平时紧巴家用无钱迈进这种地方门槛的老实男人都动了在江雨楼开张那日跨进九街的心思,只为在楼下喝杯不要钱的迎客酒,听一耳朵楼上窗阁溢出来的歌声乐声。
开张之日的前两天,临近傍晚。陈洛清今日没有出工,在家与熊花糕下田。这畦菜快要收获了,该是最后一次照料。卢瑛照常收摊回家,一进院门就看见陈洛清坐在石桌边,面前是洗脸盆和镜子。
“卢瑛。”
卢瑛放下挑子,不紧不慢地拿脖子上缠成围领的面巾擦脸,笑出辛劳一天的疲倦:“晋阳,你还没放弃吗?”
“我不是晋阳,是我啊!”陈洛清倍感冤枉,急忙表明真身。
“别闹了。你姐我媳妇我还能分不出吗?”
“喏,这里有水。你不信的话,自己来洗洗看啊,看我有没有化妆。”
“洗就洗,我还不信了呢。”卢瑛撸起袖子,把泡在脸盆里的面巾拧干。“失礼了哦。”说着,她摊手罩了面巾就往陈洛清脸上擦。
左擦右擦,还真没有擦掉什么妆料,白色面巾下的,还是陈洛清的眉眼。
“怎么样,这回没话说了吧。”
“咦,这怎么可能?!”卢瑛用力盯着这得意洋洋的女人,心里感觉确实不对,但脸真的是洛清的脸,破绽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又一个陈洛清扛着锄头走进家门。
“你们在玩什么?”
洛清?
卢瑛看到这个刚进门的陈洛清,再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这才是她媳妇。可是……到底……
“哈……哈哈哈……”晋阳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本音。
“好啊,你这倒霉孩子!”卢瑛气得把面巾摔进盆里,扑身虚掐晋阳的脖子:“一天就折腾我。”
“哎哟姐夫姐夫,我的好姐夫,手下留情!”晋阳赶紧求饶,抱住卢瑛的手臂,从实招来:“我这是试试新调制的花草汁效果如何。我根据花糕姐教我的花草特性新做出来的。湘荷花的花瓣捣碎,加入馥草粉,调成清汁。用它在妆容上轻敷一层,等它干了后这层妆容用清水就卸不掉了。要用栆色草汁溶水才能卸掉。”说着她拿起桌上另外一张沾了栆色草粉的面巾放盆里浸湿,再擦脸,果然就擦掉了妆料。
陈洛清见晋阳脸重现,猜得卢瑛佯装生气的原委,笑道:“看来效果很好,把你姐夫气这样。”
“嘿嘿,花糕姐是有真才实学!她很懂花草植物。我跟着她学受益匪浅。它们很神奇的!姐夫,你知道有了清水卸不掉这个特性意味着什么吗?”
“啥玩意?”
“意味着我可以画两副妆!”晋阳有了新成果,眼睛都亮得发光:“比如我先画成我姐,敷上这个隔离汁,然后我再画我自己,然后需要的时候用清水卸掉我自己,然后我就是我姐!姐夫,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那可真是无聊他妈给无聊开门,无聊到家了!”
“哈哈哈!”陈洛清理解卢瑛的不能理解,又不忍打击晋阳,于是岔开话题,问卢瑛道:“今天有菜剩吗?”
“有,有点荤的猪心牛筋,还有豆皮黄芋片这些。”只要不是生意格外好,她都会特意留点不卖,带回来当晚饭一个菜。
“那我们就着饼凑合吃了。晚上你也不用做饭。吃完我们要去九街。”
“去九街?!”卢瑛颇为惊讶。陈洛清很少吃完晚饭出门,何况是去九街。
“江雨楼马上要开张了。开场舞姬归流一是我们的故交。晋阳听说她今天会到永安,我们想去江雨楼望她一眼。”陈洛清虽说是孤身一人跳进人生转折的巨大漩涡。但如今是死里逃生后的安稳时光,有机会看见公主府的家人,她还是期盼重逢的。
“哦!原来如此。那你们去吧,走夜路小心一点。”卢瑛伸手,替陈洛清把被风吹乱的鬓发挽到耳后:“到九街,小心。”
简单吃过晚饭。陈洛清洗净手脚,换套衣服,让晋阳给她画了个稍微掩饰的淡妆。趁着还有点夕阳,两人向着九街而去。卢瑛则没有同行,留在家里洗涮碗筷准备明日食材,不打扰她们姐妹相见。
两人想着马上能看到几月不见的归流一,心情皆是欢快轻松。晋阳脚底下跑起来跟能起飞似的,但陈洛清轻功没这么好。她便放缓脚步,走在陈洛清身前。这一长段路都不会有人,她索性面对陈洛清背着身反走,又打头阵又不会对三殿下不敬。毕竟她又想说话,又不能背对着陈洛清说话。
“姐,我们一会是只看流一一眼呢,还是跟她相见呢?”
“看情况再说吧。今晚流一现身,肯定很多人慕名来看她,人多眼杂,我们见机行事。”
“好嘞!姐,您说我这么烦人,姐夫会真的生气吗?”
“噗……不会,她心胸宽广的很,而且你也不烦人啊。”
“那就好!”晋阳在抬高膝盖,在竹林里一蹦一跳避开才冒头的竹笋。她手里拎着灯笼还不需要点亮。即使脚步轻盈,轻薄的灯笼却稳稳不乱晃。“如果不考虑其他呢,我觉得姐夫还是挺好的。”
“我都不考虑其他,你要考虑什么其他?”
“是。您带我见花糕姐的时候,我吓一跳。我以为又一个姐夫!姐夫是姐夫一,花糕姐是姐夫二,长安姐是姐夫三……”
“……你说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这倒霉孩子……”
“好家伙,您说话越来越像姐夫了哈……”
就这样玩玩闹闹穿过竹林,穿过街市,从黄昏穿到夜幕,穿到将近九街街口。隐约看到有人群围聚。
“这么多人围在这?”这个时辰在九街外聚集,陈洛清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难道江雨楼在这里就开始送酒?”
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晋阳忽然止住脚步,紧接着扭身跨步把陈洛清推进僻静的墙角。
“怎么了?”
晋阳侧身贴墙,探出脑袋细看,然后确定,转过脸难以置信地告知陈洛清:“半云怎么也在这?!”
“覃半云?”陈洛清心里也是一惊,顺着晋阳的视线望去,果然站在人群中潇洒展扇辉袖滔滔不绝的覃半云。想来围起的人群都是来听她说书的。“你们说好过要聚在同一个城镇吗?”
“没有!我们三是分三个方向找您,我且不说,半云和流一路线基本是定好的。她们是不会在一起的。除非……”
“除非阎蓉叫她们来。”陈洛清目光炯炯,盯着九街前的覃半云和她身后远处灯火辉煌的江雨楼。“你说过,蓉姐有办法能联系到她们。”晋阳找到永安是缘份,归流一来江雨楼献舞是巧合,那么覃半云的出现,就绝不能从巧合和缘份考虑了。
“姐,事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