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船员们对自家船长莫名其妙就会出现的喜气洋洋情绪已经习以为常。太阳出来的时候，船长和海狗兄弟也走出船舱，二人手拉手的模样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孩，又像是在一起许多年的伴侣。

老亚瑟眼神是船上一顶一的好，用他自己的话解释那是因为专一。小老头微醺地从瞭望台上下来，本意是回去睡觉，结果看到二人手上多出个圆圆的、明晃晃的东西。

最开始，艾森弗洛特号真的是一艘用来航海旅游的船只。大家登上船的理由不外乎是想要参与进这场未知的旅途。作为大船的设计者和制造监工，穿着碎花裙子的姑娘有不输于船长撒以利的魄力和战斗力。

她每天都会乘着第一缕阳光苏醒，为船上的众人带来可以开心整天的活力，哪怕是穿着高跟鞋也能在桅杆上爬上爬下。撒以利看向她的眼神永远充满爱和宠溺，在海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心甘情愿拎着属于薇薇安的小挎包在后面小跑跟随。

他们在海上一起经历的时光是老亚瑟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他还能清晰记得，自己登上船的第二天因为发烧昏沉得走不了路，是如天使般降临的薇薇安端着热汤来屋子里看他。那碗汤用了陆地动物的肉，醇香浓厚，还加进去白胡椒帮他发汗。

那三年，在每个属于艾森弗洛特号的“老人”身上，都是最为美好、幸福和快乐的记忆。而在薇薇安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激动在甲板上宣布时，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整个海域。

当时的他们如孩童般享受着每一天，甚至会商量要教这个孩子什么样的本领。所有人充满对未来的无限期待，觉得每个夜晚过去都会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结果，可能是老天看不惯他们的幸福生活，回到伊布埃尔度过孕晚期的薇薇安香消玉殒，只留下那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

船开了，驶向新的未来，但他们的光永远无法再出现。

撒以利爱着儿子，却无法将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予他。奥尔辛的脸越来越像薇薇安，那双灰色的眸子与她一模一样。撒以利不敢再看，只能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船上，将艾森弗洛特号变成“她”。

那对戒指，那对由薇薇安亲手制作的、有着艾森弗洛特号船锚图案的戒指，在奥尔辛十岁时，撒以利从脖子上摘下，以生日礼物的方式给了自己爱的结晶。

“爱是人一生逃不过的话题。它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它会带来无数让你想不通的问题，但，它的存在让你成长，让你完整，让你永远都不会孤寂。去寻找你的船锚吧奥尔辛，会靠岸的。”

老亚瑟想起那日，撒以利将这句话说给奥尔辛时，只有十岁的孩子懵懂眼神中的敬爱与期待。

而现在，戒指出现于奥尔辛的手指，想来，是他自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海岸，值得抛下船锚停靠。

海大胖对幽灵海域充满好奇，他连觉都不睡，趴在桌边翻来覆去看那张航海图，想从里面看出些所以然来。

这张图由撒以利亲手绘制，根据奥尔辛的解释，当年撒以利指挥着船队，硬生生根据书面记载推算安全范围，在最靠近幽灵海域的边缘转了一圈。所以，他可以保证这张图是现在所有国家里，对那个海域的范围界定最为清晰的一张。

海大胖已经可以读懂这个世界的航海图，他指着图上属于陆地的地方好奇发问，说这个海域里也有岛吗？

“有。”奥尔辛站在窗边抽烟，“传说，那里是所有生命的起源。”

在这个世界拥有阳光开始，那座岛就是存在的。神祇们选择自己的栖息地，让世界变得繁华、美丽。代表生命的神落在岛上，按照神祇们的特性，用岛上的东西创造出可以自我延续的生命。

祂创造出的所有在岛上繁衍生息，最后有很多乘着海神的风去往别的地方，寻找新的生活。神在某天离开，留下已经成熟的生命们自我生活。

没了神的约束，生命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开始为了地盘、资源甚至是阳光而争斗。出去的没再回来，留下的没再延续。

起源之岛在最后的原初生命死亡后再无新生，那些争斗中的不甘和怨恨融入海水，将岛的周围变为终结之地。

走出去的生命们在一代一代地更叠中忘记自己原本属于哪里，只知道在征服海洋的时候，有禁区存在。大家或对这里抱有恐惧不敢靠近，或对这里充满好奇想要尝试进入。

无数生命前仆后继地来到这里，留下豪言壮语说自己要征服这片海域，要让大家知道，在那浓郁黑雾和荒无人烟的岛上，可以留下属于他们的印痕。

“送死的人太多，被海域吞没身体的同时，连灵魂一并扣留。那片海域的表面被黑雾笼罩，海底具体有什么就没人知道了。但有在夜里经过这里的船上人说，当夜晚的星月都消失不见之时，可以听到黑雾中有无数人在哭泣，泣诉自己为何留在这里。”

奥尔辛讲起故事来颇有韵味，声音低沉平稳将古老的故事娓娓道来，说话不急不缓，叫人可以很清楚就听明白。海大胖听罢直吞口水，对幽灵海域的“幽灵”产生出新的认识。

‘所以，那里是真有鬼。’恐怖片受害者忍不住打冷颤。

根据观测，他们的船距离幽灵海域还有一天半的路程。而按照无法被更改的航向来看，最后应该会停在进入海域前的小岛。那片岛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就那样孤零零漂浮在海面上，没人知道它为什么可以一直飘在原地，不移动也不被海水吞没。

为了给过往的船只提醒，有前辈将许多红沙于岛上的土混合，鲜红如血的颜色距离很远就可以被清晰看到。而后，那里也就被称之为“红岛”。

红岛的存在是提醒，也给予大家一个可以近距离观看幽灵海域的平台。许多胆子大的人会选择将船停在红岛旁，然后在这里短暂停留，就为看看那黑雾。

至于幽灵海域的水下有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只说那里错综复杂有着无数危险和冤魂，会将生灵拖入死亡的国度。

奥尔辛的打算是停在红岛处，由他俩先行去往幽灵海域周围探查情况，看看这片神奇的“死亡之地”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想法很好，海大胖则纠结得把衣服拧到皱巴。

在他家那边也有类似于这种地方来着，一百来岁还懵懵懂懂的他被同族小伙伴诓骗而去，被吓得病了小二十年才好。如今虽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大人，却也对童年阴影有着抵触情绪。

“怕成这样？”奥尔辛在海大胖的讲述中也对黑暗和鬼魂一类的东西产生了惧怕情绪，但要说怕到不能行动还是不存在的。而眼下海大胖听完目标海域的详细情况，整个人都失去本就不多的血色，白惨惨一个坐在床边，细得还没缆绳粗的腿抖如筛糠。

奥尔辛上前将人抱住安慰，问题出口就看鲛人连连点头，两只手抓着他胳膊，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可怜的快要冒泡。

“为什么呢？”男人不解。

就看他还没举办婚礼的爱人委屈极了，开始讲述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害怕这些东西。

当时海大胖同意随小伙伴们去探险，是因为他们说要给海大胖看海底最大的人类房舍。对人类房舍的概念只有画本图案的海大胖很是向往，他想看看人类住着的地方是不是都方方正正还留着被称为“门窗”的东西。

那片地方就在浅海区域，说是几百年前发生过大地震，给靠近海的一片地方全部震塌进海里。来不及逃生的人们就连同自己的住宅被淹没，成为了无法被安葬的冤魂，数百年来一直困在原地。

可小伙伴们没告诉海大胖这些故事，只说那里大人们不让去是因为怕迷路在建筑中出不来。带头的是个已经快五百岁的鲛人，他天生胆大，在海底畅行无阻。

“这片地方我来过不下五十次，每次都顺利往返，根本不用担心会迷路，跟紧我就好！”

有了他的保证，大家都满怀期待地向建筑群游去。海大胖年纪小身体也小，被大家夹在中间怕掉队。

距离那里很近的时候，海大胖觉得海水开始变冷，一股又一股没由来的寒气顺着鳞片往身体里钻。害怕的情绪涌现，他小心拉住身边的同族姐姐说自己不想去，却被紧紧攥住手腕强行带去。

越靠近那些在水中泡了几百年的房子，海大胖的心就越跳越快，尾鳍在冰冷海水中变得僵硬无法扇动。他对那地方的好奇完全消失，只想挣脱束缚赶快回家。

就在那姐姐松开手对他笑的时候，海大胖来不及回头，后背就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整个人直接摔进距离最近的屋子。

已经泡糟朽的木质房屋轻轻一碰就变成粉末状，处于正中心的海大胖差点让那些东西弄得窒息。在挣扎间，他听到耳边传来无数哀怨的哭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一个劲往自己的脑子里钻。

巨大的恐惧让他失去抵抗的力气，鳃还被木屑堵住。他张大嘴想要呼救，却只能在无助间缓缓沉没。

后来是怎么获救的他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自己醒来时，距离那次“探险”已经过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