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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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三,是个黄道吉日。
永安侯府李家的世子爷娶了平南侯府辛家的小姐,十里红妆,好不热闹,因着李家才没了当家主母,赶在热孝里,本不该大办。可天子指婚,自有夺情的道理。
门子手上举着长长的引香,鞭炮炸开,几个凑热闹的小子跳的像受了惊的大鹅,嘎嘎着四处乱窜。
辛家二爷一身喜色华服,背着妹子坐进花轿,辛二一嗓子的眼泪,想说嘱咐的话却堵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
喜婆唱贺,有礼官引着辛二到旁边,李鹤桢面上只有喜色,朝岳父母作揖道别,骑上高头大马,喜乐响起,一路敲敲打打,跟着望不见头百擡嫁妆在京都几条要紧的街道走过几回,才将人擡回永安侯府。
请轿门,李鹤桢牵着红绸花绳,一路领新娘子到正堂叩拜,二皇子奉旨前来观礼,因着代表天子,连永安侯也要避在侧位。
后面拜天地,送洞房,在一众嫂子婶娘的调笑里,李鹤桢笑着撵走众人,掩住房门。
辛盼珍安静地坐在床沿,繁琐的礼节叫她昏头,只记得喜婆聒噪个不听,好容易得了清净,她才有缓一口气儿的机会。
她擡起眼睫面前满是红晕,从盖头垂下的流苏前,她看到男人的靴子走到近前,然后板板正正,就停在那里。
十七八的小姑娘,正是春心初动的时候。有一见钟情的心上人,也不耽误去受用那些殷勤到跟前儿的巴儿狗,尤以是这个人还是父母兄长告诉她以后只归着她的,这人勤奋上进,日后拼了好前程,也是为着给她求个诰命夫人。
辛盼珍是不喜欢李鹤桢的,但耐不住他伏低做小,上赶着来哄,更耐不住二哥为她筹谋的未来,李鹤桢眼明心活,拉他一把,他日后必有大前程,只她三个哥哥地位牢固,以李鹤桢的聪明劲儿,也要菩萨一样供着她。
辛盼珍略微有些紧张,十指抓在喜袍,等着他拿称心如意挑开她的盖头。
忽然眼前大亮,他就那么随手将揭起的盖头丢在了地上。
“你……”辛盼珍难以置信。刚刚扶着她下轿的时候,这人还温声细语,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态度,不过片刻,怎么就换了模样。
“安静着些吧,外头多的人是听着呢,你们平南侯府不要体面,我们家还要呢。”李鹤桢坐下歇脚,方才趁着机会路喜来报,说是外头寻人的有了眉目,让赶紧去查,到现在还没个消息,他心里着急,也没有心思去和这蛮婆子多言。
辛盼珍坐在那里大喘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连装也不想装了,什么儒雅随和,什么知礼守矩,全是骗人的,他那些个谦卑的姿态,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辛盼珍气红了脸,陡然起身,指着李鹤桢讽笑:“姓李的,你想过河拆桥,也得看这往上爬的桥,你过了没过。”
成亲第一天就敢翻脸,当她平南侯府是好叫人欺负的!
“宝婵,宝婵!”辛盼珍起身到门口喊人。喊了两回,都无人应答,再去推门,发现外头扣了锁,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分明站着十几个守门的婆子,而她的陪嫁丫鬟婆子们,却不在其中。
李鹤桢这是要把她圈禁起来?
辛盼珍强按下心头火气,又回里间,坐回去与他好生说话:“你恼我这些日子盛气凌人些?”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辛盼珍性子虽骄傲,也知审时度势,“你也知道,我这人脾气倔,家里给我指了你,我自然不愿,闹些脾气,不过是为了考验你是否真如二哥所言的那么好。”
辛盼珍看他不言语,自顾倒了两杯茶水,先递在他面前,第二杯则润了口舌,继续与他商量:“既成了亲,咱们也算是荣辱一体的了,我自然是要向着你的,我带来的人,你该还我的,若不然,三日后回门……”她半是胁迫半是商量,“我二哥那人,最是护短了。他又只我这么一个妹妹……”
外头叩门,喊了声主子,接着有开门的动静,李鹤桢起身,终于拿正眼看她:“不错,还有些小聪明,不至于像个蠢猪。你老老实实做你的世子夫人,日后照做侯夫人,诰命荣宠,一样都不会短了你的。”
他将她的面腮掐的变形,辛盼珍吃疼,罥罥细眉也要拧起,,双手扒着他的胳膊,自嗓子眼儿里挤出求情的话:“我,错了……我……放了我……”
辛盼珍自小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别说是挨打了,就是稍重一些的话,家里也没人敢和她说一句,玩在一起的手帕交也都是公候府上的小姐,哪个不是端庄知礼。唯一曾对她冷眼相待的也就一行道长一个,那老道虽不受她的心意,更不曾拿粗鲁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李鹤桢却像是要掐死她一般,手劲儿大的吓人,她仿佛呼吸的力气都没了,手脚也渐渐松开,妥协地垂在身侧。
“以后少拿你二哥来威胁我。”李鹤桢松开手,辛盼珍脱力地瘫在地上,手扶在床沿,难受又痛苦地呕吐,他只高高在上地站在那里看着,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顿觉压抑许久的阴霾也一扫而散,“还有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毛病,都得改一改,我们永安侯府规矩森严,不似你在家里,蛮子一般没有教养。”
他甩袖离去,房门打开又掩上,辛盼珍坐在地上,恨恨捶打着床沿,就见几个面目狰狞的婆子,打一眼就只是厉害角色,一字排开站在门口,自言是来给新奶奶教习规矩的嬷嬷。
辛盼珍眸中惊恐,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真落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
再说李鹤桢,从喜房里出来,路喜垫着脚尖儿凑到近前耳语一番,高兴地见牙不见眼,“奴才差人去亲眼瞧见的,只是外头有人守着,像是……”路喜比了个二,又道,“不过不成气候,也是小的该死,去他院子里查了两回,就忘乎了从张姨娘查起。”要不然,姨娘早就找到了。
“你点些人在西角门那边等着,天一黑,我从席上脱身,爷亲自去捉她。”终于找到丢了的狸奴,李鹤桢长舒一口气,心头的担忧也放了下来。
挟住了夜叉,捉回了狸,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他再回酒席,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样,只是一边脸上赫然生出了个巴掌印儿,红彤彤的像是肿了起来,靠近耳朵些的地方还破皮儿流血了,一眼就知道是长长的指甲刮出来的。
才将一对儿新人送入洞房那会儿还好模好样的呢,怎么出去一遭,就成这般?李鹤桢是永安侯府的世子爷,在他的府上,敢举巴掌打他的可没几个。
头前就传出过消息,说是亲事说了一半,圣上都指婚了,辛家姑娘却突然反悔,不肯嫁了。再有风声,李鹤桢养了个妾室,辛家姑娘不乐意,叫打杀了那蹄子,才肯同意亲事,后头那妾室还到日新楼去堵人,跪着要求辛家姑娘容留自己,二皇子亲眼瞧见的,那妾室被打了个半死,还是二皇子直言相助,才没酿出人命。
那会子李鹤桢就一让再让,那妾室也被偷偷送了出去,他又四处求了珍宝,送到t辛家去给人赔罪说好话。
万没想到,天大的脾气竟然连大喜的日子也不管不顾,一有不如意,大巴掌就往脸上招呼?知道的这是娶媳妇,不知道的,还当是擡了个祖宗回来呢。
在场的都是京都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个家中没有娶妻,哪个家中又没有个妾室?见李鹤桢挨打,众人纷纷戏谑,有关系好的说两句玩笑话,也有为其抱不平的,捡些平南侯府的坏话来说。
更有知道二皇子与平南侯府关系的,造谣杜撰,真真假假还讲出些“趣闻。”
李鹤桢则闭口不言,同谁都说是自己出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绊住了石头,磕在地上摔出来的,半句不提是辛家小姐给打的。
可人都有窥秘的心思,他越是如此,反倒坐实了辛家小姐蛮横霸道,河东狮吼的名声。就连永安侯面上也不好看,打发人来宽慰几句,叫他弄些药膏涂上。
吃了会儿酒,李鹤桢脚步踉跄,扶着路喜歪歪斜斜站不住,眼睛通红,手里却仍固执地拿了酒壶,要与人不醉不归。
想到挨打那事儿,众人再宽慰一番,也心疼他在大喜的日子里受紧委屈,不敢再叫他多吃酒,打发了路喜快把新郎官送去洞房。
路喜一个人是扶不动的,招呼了三四个小子过来,几个人簇拥着,把主子往后头院子里擡。等进了二道门,走上折廊,李鹤桢双脚站地,眸中尽是清明,哪里有醉酒的样子。
“人都齐备了?”衣裳也来不及换,他着急把人抓回来,说话便阔步往角门去。
路喜几个紧步跟上,说声齐了,出西角门,二三十人骑着马拐进了巷子。
夜色黑黑,清风飒飒。
小夭们各自堵住了往别处走的路口,李鹤桢急急赶到,勒马停下,将那个抱着包袱和小丫鬟两个狼狈地坐上墙头的小人儿捉了个正着。
“跑!还想逃去哪里?”李鹤桢翻身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