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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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欺上瞒下的奴才,李鹤桢想要瞒着永安侯将人藏在明月楼,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二爷这些日子就艰苦许多,李鹤桢是打定了主意容不得他,跟着路喜的几个小厮天天跟追魂儿似的在外头瞪眼睛盯他,他跟在父亲后面和大哥打过两回照面,大哥看着他阴鸷鸷地笑,像是要吃人。
“你怕他作甚?你们是一个老子的兄弟,有你父亲给你做主,他还能吃了你不成!”张姨娘恨铁不成钢地骂他。
二爷将手里的虫罐子笑着塞在小丫鬟心口,捏她脸蛋儿挑逗,才扭过头和张姨娘对:“我是怕他,姨娘不怕,且和他去说这些。”
“我……”张姨娘叫亲儿子堵了个哑口无言,臊眉道,“我回头告诉你父亲,还收拾不了他?”
“我父亲?”二爷冷笑,老爷子在卷包巷子里养了个瘦马,模样杵个儿无一不像极了姨娘年轻时候,听那边伺候的奴才说,人是前些日子大哥给送来的,老爷子爱不释手,那小妖精缠的老爷子这些日子都不顾家了,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
这些话他不好叫姨娘知道了,只能瞒在心里不说,捡了旁的与姨娘道,“外头有传言说,主子对东宫那位生了不满,二皇子设宴来请了两回,大哥都闭门谢客,不与交好。他连正经情面都不肯卖,更何况父亲了。”
陛下子嗣不丰,有机会继承大统的也就太子与二皇子两个,太子如今不得圣心,二皇子又与一行道长关系切近,大哥也是糊涂,这个时候还顾及着去做纯臣,他日二皇子登基,怕是整个永安侯府都要受他连累。
“你父亲是他老子,总有法子管着他的,你也不要整日里和这些个小蹄子们嬉闹,多大的人了,总得有一两件正经事由,我去同你父亲去说,叫他不要再吓唬你了,你也拾起书本,老老实实念几天的书。”
张姨娘撵走小丫鬟,满意地看着儿子,心中骄傲油然而生,“我儿这么俊的品性,你父亲可是应了我的,要给你找一门极好的亲事,到时候姑娘娶进门,定不会比青山院的那个差了。”
二爷只是贪玩,正经事情上头,眼睛却是清明的。能比辛家还好的亲事,也真亏老爷子夸得出口,姨娘也敢去信。他拍屁股起身,借口去念书,便往睡觉那屋去挺尸了。
进屋,掩上房门,来不及往前走一步,忽然自门后平安如意大花瓶后头窜出一伙人,二话不说先堵了嘴,麻利将人捆了,套上麻袋。
院子正门,管家正板起脸与一众小厮训话,他们是侯爷指在张姨娘这里守门的,也提防着不叫大爷的人擅闯进去带走了二爷开罚。
捆人的这一波大大方方从正门旁的竹林小径出去,在门口还和管家点头示意,那边人走,这边管家才松了口风,叫他们瞪大了眼睛,凡有吃酒失察的,仔细他们的t皮。
人被塞进泔水桶里,才有个与路喜七八分相似的男子穿着小路总管的衣裳,丢一袋钱赏他们,叮嘱道:“嘴巴严些,叫我哥知道了。”他冷冷一笑,“小爷是没什么所谓,我哥哥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
这人叫做魏士皓,是路喜一个娘的亲兄弟,早前去了文姨娘庄子上当差,颇得姨娘赏识,如今在庄子上做了魏庄头,管着手底下百十号佃户,前程大好,倒是连耍钱的毛病也改了不少。
“是。”几个办事的小厮笑着点头,打开钱袋子来分,瞧见里面实打实的几锭银元宝,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泔水桶一路出府,七拐八拐,进了富里巷的一户院子,这里是京都城穷人聚集的地方,外头来京都讨生活的,青黄不接,多都暂居此地,外来人口众多,有一半个奇怪之处,也无人在意。
魏士皓亲自动手,就在院子里拿火红的烙铁烫断了二爷的舌头,熟肉的味道与搅人的疼痛一起袭来,二爷痛苦的想要开口,呜呜呀呀,却连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他恍恍惚惚中看见路喜的脸,当是自己被大哥捉到,救命也不敢喊,跪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就见面前‘路喜’面目狰狞,笑出凶像,就着发攥儿教他擡头看天,和声审他:“主子叫我问问二爷,可还记得那位叫二爷给割了舌头的清吟姑娘么?”
“啊……?”二爷先是疑惑,瞬间想起他口中的清吟是谁。
那也是个绝色美人儿,和文姝一样,是大哥从欲晚楼买回来的淸倌儿,美貌固然,却是个倔脾气的,只伺候了大哥一晚,就被打破了面皮儿,还像疯子一样吱哇乱叫,想要自戕,他馋那丫头的好皮面,就同大哥讨了来。
谁知那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都被捆住了手脚绑在床上了,他欺身上前,来不及动作,就被那贱人在脸上啃了一口,一口叽叽呱呱的蛮子话,一句也听不懂。
二爷忽然怔滞,张着嘴呜呜啊啊,清吟!清吟那蹄子好像就是瓜州被拐来的,瓜州……文姝也是瓜州的!文姝也是瓜州的!
再细细回想,那清吟的容貌,竟与文姝有八分相似,一个刚正不屈,一个魅惑蛊人,两张脸在他脑海中重叠,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脖颈红痣。
是清吟那蹄子化作了厉鬼,变成文姝来报仇了?
二爷惧怕地后退,顾不得舌根儿上的疼,他像狗一样地在地上到处乱爬,魏士皓把红烙铁递给个小厮,让他拿着去戏耍地上的狗儿,直到狗儿精疲力尽,才笑着套绳子把他牵来。
“小爷是想杀了你的,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奈何你在主子跟前讨了情。”魏士皓拿训狗的棍子擡起他的下巴,帮他回忆说过的话,“若有一个字儿的欺瞒,你愿做猪做狗,下辈子投胎变个大王八,这可都是你自己说过的原话,一个字儿都不掺假的。做猪是有点儿麻烦,光吃还长大膘,小爷还得空出个人手给你割猪草。做狗可就简单得多。”
那句话还真是二爷亲口说的,他色欲熏心,败坏李鹤桢名声的时候在文姝面前起誓,发的就是这些宏愿,万没想到竟然还有灵验的一日。
魏士皓拍拍手,就见漆黑阴影里走出来一个跛子,一张憨厚的佛爷面,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弯儿,牵着个狗儿,那狗却有古怪,竟能像人一样蹲起歇息。
有小厮丢了几吊钱给那跛子,魏士皓指着地上割了舌头的同那跛子道:“给他挑一件杂毛老狗的皮穿着,我家主子是恨极了他,他也忒狗胆包天,敢和我家主母偷情,被抓了个正着,叫他死都是便宜了他。”
跛子不敢去打听大家族里的秘密,只是蹲到地上细细打量了皮面,细皮嫩肉,确实是个好割粘的牲口,平日里去拐子那里采买,都不好碰到这样的鲜货,现有送上门儿的,还给银子,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跛子千恩万谢,牵着狗儿要走,魏士皓恐怕生出枝节,叫了几个小子远远跟着,瞧着那跛子找了条死狗切开皮肉给换上,他再亲自去瞧了,才敢到主子跟前回话。
新装修的绸缎铺子买卖依旧,听说是换了东家,可仍旧是平江府最好的货源,各家夫人小姐无不青睐。
才查了水路来货,将商队一应安排妥当,文姝懒懒坐后院的二楼的屋里歇脚。丫鬟小厮,只在外头廊子里伺候。
魏士皓站在门口回话,文姝听后满意点头,勾手指教他走近,又低声道:“你去散出消息,就说二爷死了,特别是便宜坊那些个地方,让债主子们快些上门去讨债。”
“是。”
魏士皓和他大哥不同,路喜跟着李鹤桢,总要顾忌着大户人家的体面,魏士皓常在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好容易碰见了赏识自己的伯乐,他一腔热血,更是恨不能叫自己做建功立业的大英雄。
更何况,主子教他做了人上人,管着一个庄子里的佃户奴仆,能对人呼来喝去的滋味,皇帝老儿也不过如此了。
这边魏士皓退下,迎面和回来禀事的管事婆子对了个正脸儿,二人点头见礼,胡婆子进来说起那人眼熟,文姝笑着道:“他就是京郊庄子里的新庄头。”
“怪不得呢,我说怎么那么瞧着面熟。”管事婆子知道姨娘擡了小路总管的兄弟到庄子里做庄头,礼尚往来,姨娘的事情小路总管那里也是格外上心。
管事婆子回明了清点的新货,又感慨喟叹:“也怪不得世人都说咱们家的绸缎要比外头的好,贵也有贵的道理。”平江府谢家的货源,朝廷纳贡里头,也算是一等一的好品质了,更赞叹大爷的英明,同样是做买卖,怎么早年间就有这般眼界。
回到侯府,李鹤桢便黑着脸坐在那里,见她回来,撩起眼皮看她,手上的书也看不下去,丢在桌上:“不是叫你好生在家歇着么,怎么出去了?”
“府里这两天到处都在找人,我看着心烦。”她一只手托着还没显怀的肚子,在他身畔坐下,“不是说回门的事情作罢了么?还是他们家提出来的,怎么……我回来的时候,却见府门那里挤了许多人。”
“那不是平南侯府的人。”李鹤桢蹙眉,红柳奉茶过来,给姨娘解释:“门口那些人是来讨债的,二爷不见了踪影,张姨娘那边才找几天,外头那些债主子就像闻见了肉腥味儿,一个两个都上门来要钱了。张姨娘也不嫌丢人,就由着他们在外头闹,那些人也是黑了心,才张姨娘打发人出去说不给钱,那些闹事儿的就大哭大喊,说是二爷即刻死在了外头,还要披麻戴孝,在门口打白旗呢。”
李鹤桢磕一下茶盏,红柳也不敢再说,往姨娘身后站了站,闭上嘴巴。
文姝瞟一眼李鹤桢的神色,笑着道:“该不会……是二叔逃哪儿躲赌债去了?”
李鹤桢眉头蹙的更紧,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一老一小,一个比一个糊涂。”他气愤地骂,也顾不得责备文姝出去乱跑的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