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031
安排好让老三替自己回魏都的一应事宜,李鹤桢心情大好,只是不常在家,拿路喜来问,那小夭也只推脱,含含糊糊,不敢实说。
今日好容易趁着路喜回来送东西,管事婆子和屋里的大丫鬟把他叫到屋里,拿刚送来鲜货给他吃。
文姝坐在书案前临字,写的是前朝大书法家常娆的贴,常先生少时行事洒脱,曾以百金买下云中男妓小凤仙,后因家中夫婿拈酸吃醋,又花重金为其安置,是为边境易市贸易上流传的一段风流佳话。有言道,字如其人,在写的这本《四知贴》亦是笔走龙蛇。
“你那没进门儿的大奶奶,可生得美么?可是芙蓉面,桃花眸?”执笔舔墨,文姝头也不擡地问他,“我听人说,辛家小姐模样姣好,只是没见过,你这几日跟在左右,必是瞧仔细了,不妨说与我听?”
红柳与管事婆子皆板起脸来,不见了笑,路喜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放下手里的桃,按着膝盖跪地,苦着脸哀求,“好姨娘,小的不敢说,您就饶了我这回吧,我给您磕头作揖了。”
主子不发话,跟前的丫鬟婆子自然不拦,受了他几个头,文姝才不紧不慢地将笔放下,起身走到近前,在玫瑰六寿椅坐下,窗子开着,后头是一方不大的小池塘,为着讨好彩头养了几十条模样俊俏的锦鲤,隔水音临窗的地儿,种的是一排蜀葵,红粉紫白,好不热闹。
微风吹过,花影映着水影,折进屋子的天光也斑驳起来。
“给我讲讲,你主子这一阵儿都带着她去哪儿了?”红柳拿来扇子打风,文姝接过,在手中缓缓摇曳,“你如实说了,我仍疼你,你要是瞒着不讲,我也就只当你和她是一条心,日后你和我这院子里也各不相干,我有什么事儿,也少求你路大总管。”
威胁之味溢于言表,她哪有求他的时候,姨娘说起来虽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偏在他们永安侯府的这两位一个拢住了侯爷,眼前这个更是把大爷勾的魂儿都没了。连要去哄外头定了亲的大奶奶,都嘱咐了跟前儿的人避讳着家里这位。
路喜心下纠缠,好一会儿才做出抉择,又磕了个头,才愁眉苦眼地求情:“我给姨娘说了,还求姨娘千万替我瞒着,要是叫大爷知道,定揭了我的皮。”
文姝笑应,他才一五一十将近些日子大爷往平南侯府跑动,又与那辛家小姐赏花听曲儿,为着避暑还不辞辛苦作陪往庄子上的事迹,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
摇晃的扇子也凝住,屋里安静一瞬,路喜忐忑擡头,就瞧见文姨娘眼眶红红,眨眼便落下两行清泪。
“姨娘别哭。”红柳也跟着难受,t拿帕子给姨娘揾泪,使眼色,让路喜悄摸摸出去。
管事婆子也得示意,从桌上拿几个鲜货,捧在怀里,跟着往外头走,在廊子底下将人叫住,把怀里的果子塞给路喜,“姨娘赏的,你快拿着。”又交代东西稀罕,“这是豫州送来的仙桃,果肉脆嫩,最是可口。豫州总督拢共带了两筐来京,另一筐给了宫里的娘娘。你去豫州当地买,也找不见这么俊的。”
路喜本来还在为惹得文姨娘落泪而不知错所,又听到赏他桃吃,顿时喜上眉梢,怀里抱了一捧,连连给管事婆子点头,托她替自己谢姨娘赏,还拿了最红的一个分她,一蹦三跳,高高兴兴出去。
管事婆子目送他走远,方去二廊子外吩咐人备马,转一大圈回到青山院,文姝这边已经收拾妥当。
“都安排好了,叫他们套的是大爷出门常使的那辆马车,怕瞧不出来,把旌旗也安排上了,只是天庆班前一阵儿进宫给贵妃娘娘唱戏,得了赏赐,水涨船高,连他家园子也跟着热闹起来。任是皇亲贵胄,没有提前两三日定下二楼的雅间,临时赶着过去,也只能在堂厅里坐撂地大桌。”管事婆子一边说着,一边眼神朝后面瞟。
管事婆子说这些,必不是单为着告诉文姨娘这会子过去要在戏园子里坐大桌,二楼的雅间他们没定,却有人定,姨娘若是聪明些,顾及着体面,不声不响地到大爷面前走一趟,也就罢了。倘若姨娘嫉妒蒙了心智,一时糊涂,做出去天庆班大闹的行径,自己依着姨娘得来的富贵,肯定是要劝着些的。
“嫂子怎么听话也听不全,咱们又不去听戏,干他什么雅间不雅间的又如何?”红柳说着给管事婆子通气儿,拉起几个大丫鬟的手笑,“姨娘要带我们几个去吃酒,我可是连钱袋子都带上了。”
“就是就是,谁要去听那劳什子戏,怪无趣的,听又听不懂,品又品不来。”说话的丫鬟是魏都来的,因着是家生子,性子也活泛许多,“嫂子喜欢听戏,回头我给嫂子来两段穆桂英挂帅,不比那些公子小姐墙头马上的听着痛快。”
文姝摇头直笑,管事婆子也跟着笑,骂那小丫鬟贫嘴,趁着众人都往外头去,顺手把怀里的大桃送她,“莹丫头,拿着。姨娘赏的,我最疼你,别人我可舍不得给,大馋丫头。”
小丫鬟接过,自是一番欢喜。
出巷子入街道,头前是文姝坐着的马车,后面两顶小轿坐里是跟着的婆子。其他伺候的丫鬟挤在两架马车里,好奇地张望外头熙熙攘攘的景致。
没走出多远,便听外头有小厮禀报,说是到地方了。
马车停在日新楼的偏巷,知是永安侯府的人来,日新楼胡掌柜领着几个小厮亲自来迎,却瞧见里面出来的是个美貌妇人,挽发梳髻,簪了支偏凤,一身橘红撒花枣红镶边对襟,里头是月白竹青暗花立领袄子,端的是粉面含春,威而不露,就连左右侍奉的丫鬟,也比小门小户家养出来的小姐要强。
日新楼是平南侯府的祖产,管事的姓胡,打他爷爷那一辈,就替主子打理着日新楼的产业,迎来送往,皇城根底下的买卖,没两分通透劲儿,可招待不来。
他家小姐与永安侯府定下亲事,眼瞧着就见大喜的日子了,这会子却冒出来个永安侯府的女眷,摆着未来新姑爷的阔派,点名道姓,要了上好的雅间吃酒。
胡掌柜笑脸相迎,只当不知道她的身份,安置好雅间,酒菜齐全,再打发人到斜对面的天庆班戏园子里去报信儿。
这边小丫鬟们拍开一坛桃花醉,吃酒掷骰子,玩的好不开心,文姝不爱这些,由着她们玩,她也使不惯外头的东西,只躺在家里搬来的竹椅上,合眼小憩。
红柳与管事婆子两个立在左右,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眼睛不错目地盯着门口,仿佛在等什么人来。
一街之隔的天庆班戏园子里,台上唱的是《卖油郎》的一段,故事也是家喻户晓,说是有一个卖油的穷小子看上了琴楼楚馆里的一位花魁,无外乎是救风尘的那点事儿,卖油郎有情有义,花魁也感他心意,愿与他放下前尘往事,好好过日子。
“你们这些个男子可真有意思,救风尘的劲儿是刻在了骨子里,三餐不继,还得一门心思往琴楼里钻。”辛盼珍是被她二哥哄着骗出来的,她在府里总缠着一行说话,那该死的牛鼻子老道,如今是攀上了高枝儿,今非昔比了,连她二哥也要替他说话。
再看眼巴前儿这个,前几恭候,除了一张皮囊还算凑合,又有哪里能和一行去比?
李鹤桢当她暗讽家中后宅那个,脸上变颜变色,压下情绪,才敷衍道:“小姐吃果子么?”他随手从桌上拿了枚脆梨,辛盼珍斜睨着眼睛看他,见他态度谦卑,自以为是占了上峰,心下得意,伸手去接,不料他看也不看,就将干净的果子放在桌上。
辛盼珍眉眼不喜,她身份尊贵,又有父母兄长庇佑,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脾气,“李鹤桢,你……”遽然,辛家跟来的丫鬟拨开纱帐到跟前儿禀话。
李鹤桢无意偷听人家的秘事,正欲起身避开,却隐隐听见文姝的名字,又稳稳坐定,端起手边茶水,静观其变。
小丫鬟退下,辛盼珍拿起桌上的脆梨,目光玩味地看向身侧:“你猜,方才我得了什么消息?”
李鹤桢不回她话,反倒淡淡送她一枚定心丸:“我答应你二哥的事情,自然做到,等你进府,后宅必会干净。”
辛盼珍冷笑:“李鹤桢,你当我是拈酸吃醋?”她把玩手里的脆梨,葱长的指甲在上头掐出月牙,她斜仰着面,嘴角笑意里尽是不屑,“世间男子皆有救风尘之意,又岂知我不是呢?”
卖油郎身份低微,只因为是男子,便为世人乐道,将其贪慕美色的行为传为佳话,她家世显赫,如何就不算是救风尘了。
她自己不以卖油郎自诩,却把李鹤桢比做那个落入风尘的花魁娘子,自骄自傲,好不得意。
李鹤桢心里的不喜,面上又不好表现,更觉得这辛氏傲慢无礼,比不得文姝一根头发丝。
看见他眼底的蔑笑,辛盼珍起身就把梨子砸他脚下,“李鹤桢,别当谁都是个傻的。”
永安侯府殁了个诰命夫人,却不敢在京办后事,说起来李家大夫人名下也有两个儿子,便是要回旧里,李鹤桢公务在身不还有个兄弟,他那兄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文不成武不就,留在京都也是闲闲无事,怎么就不能顶了孝子的名头回去,偏找了个半大孩子来替。
永安侯府,藏着事儿呢。
“又怎么了?好好听戏,怎么就恼了?”李鹤桢仿佛没有看见地上溅了一地的梨渣,阔步到她近前,手擡了擡,到底没有放她肩头,而是侧身引她坐回去好好说话,“小姐不喜欢这一出戏,就叫他们换别的来唱。”叫外头的小厮去拿戏本子来,让辛家小姐挑个顺眼的曲目。
辛盼珍看也不看他的讨好,拂开递来的戏本,稍欠了身子,似笑非笑看他:“省省吧,花这些心思,不如把家里的妖精处置了,也省的我再分出心思去管你的那点子破事儿。”走出门口,她又停下来警告,“既定了亲,那就好好表现,少叫我们平南侯府被你牵累着丢人。”
辛家的人跟着离去,李鹤桢被激了一肚子的火气才倾斜而出,“无礼的泼妇!贱货!烂货!我定要你死在我手里。”若不是为着平南侯府的权势,他又怎会受这贱人羞辱。
正是愤懑,路喜也从外头急匆匆来,进门儿就先打自己两耳光,压低了声音道:“爷,小的该死,刚刚我家去一趟,姨娘问我……那位大奶奶的事儿,我也是一时糊涂,就给说了,谁知姨娘听了心里闷气……”他吞吞吐吐,不敢说后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