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九华篇之秘密
金九华听了这句话,忽然觉得心被碾得粉碎,再也拼不起来。他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去拿她的斗篷:“袁姑娘,我带你去看大夫。马上就去。”
“不去……我去了,郑小姐就知道了。”
他一下子动了气:“跟着她挣钱就这么要紧,比你的身子还要紧吗?”
袁昭的嘴唇都白了,扭着身子用手抓挠胳膊:“疼,也痒得很。”
他弯下腰来撸起她的袖子,见到上面深深浅浅尽是红色的抓痕。“不能再抓了,万一抓破溃烂,也是出人命的事。”
他把她的两只手扣在一起。他的手很大,紧紧握着,她只得用背部蹭着床头,眼神哀哀戚戚地望着他。他心软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这样下去不是事,我给你把水烟壶弄回来吧,你一步一步来,花一年两年慢慢戒除。”
她摇摇头:“我能戒掉的。别去……那我不就白受罪了。”
他思前想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哪里能够,你太心急了,要吃大苦头的。”
他从怀里掏出帕子,小心地将她的两只手腕系在一起,中间留了点空隙。张大嫂急匆匆地进了门,瞧见他在屋里,又看见她的手被绑着,吓了一大跳:“这是干什么?”
袁昭有气无力地说道:“听他的话就是。”
金九华道:“大嫂,烧些热水来,再在灶上煮点白粥。”
她将信将疑地瞧着他,袁昭点点头,她就出去了。
他将炭盆端到床前,用铲子翻了翻,让它燃得更旺,又拉过两床被褥给她盖上,“这样舒服些。”
她咬着牙关忍受,只听见低低的嘘气。汗直沁上来,将她额头前的碎发打得尽数湿了。他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难过,小声道:“我听他们说过,就是头一两天最难熬,过去就好了。”
“是。都能熬过去的。”
他想了想:“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也是酒席上别人讲的。”
“嗯。”
“说是一个当官的过生日,手下人知道他属鼠,就用金子打了一只老鼠当作贺礼。当官的喜出望外,又道:拙荆也要过寿了,比我小一岁,属牛的。”
袁昭就勉强笑了两声,“有趣,有趣。这人好贪。”又问:“金公公,你是属什么的?”
“我属鸡的,二十二了。”
袁昭笑道:“那不是比我大一岁,我属狗。”她说完了,忽然想起刚才的笑话来,脸就红了,默默扭到一边。
他回过味来,窘迫地低下头去。正好张大嫂提着热水吊子进来了,他就起身接过:“给我吧。”
铜盆里倒进了热水,水汽一下子漫了上来。他伸手在里头试了试,将她扶起来:“泡一泡脚。”
她从脖子以上都涨得通红,“我……我自己来。”
“别忸怩,我伺候人惯了的。”
他替她除了袜子,是一双很宽大的脚,脚趾分得很开。他蹲下身,小心地捉着她的脚踝放进盆里:“不烫吧?”
她尴尬得脚趾头都在缩着,腿打着颤,浑身都没了力气,只是轻轻摇头。他会意,松开了手笑道:“以前在军中,伺候我干爹洗脚,伺候官长,都得体贴周到。后来跟了督公,也是一样。累了一天,能泡点热水,睡个好觉,立刻就有力气了。”
忽然两滴眼泪掉下来,直直地落在水中。她闭着眼睛,身体快要支不住了,眼泪像泉水一样向上涌。他连忙问道:“难受?”
“嗯。心里燥得慌。”
“会很难受,好多大男人都撑不住,连哭带叫的。”
眼泪和着汗水一块留下来,划过她的脖子,留下一道湿湿的痕迹,在灯下闪着微光。他心里一动,忽然不敢再看,小声道:“我给你添点热水吧。”
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一会,他拿了脚巾给她仔细地擦干净,仍扶着躺下。她哭得更厉害了,咬着牙弓着身子缩在被子里,只听见抽抽噎噎的声音。
他想了想,又取了帕子给她擦脸。
张大嫂将白粥端了上来,她只是摇头:“吃不下。”
油灯的光越来越暗,他小声道:“难受就哭,哭出来好受。”
“嗯。”
他咳了一声,“我……我知道你受苦了。一个小姑娘家……”
她猛然咳嗽了两声,咳得很深很重,忽然探头出去,吐了一口黄水,又干呕起来。
他连忙扶着她的背,手沿着她的脊背用了点力气,一下一下地顺着气。“别呛到了。”
她脱了力,整个人向后歪倒在他身上。她的头垫在他大腿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小心地往外看,外头是一片幽暗,只有床头油灯的一点光,照着他们两个人。
“我……我不是贪生怕死。就是不甘心就那么死了。”
“我知道。能活着干什么要死呢。”他低头道。
她幽幽地说道:“我没有亲人了。他们都死在我眼前头,死的真惨。我……我的孩子……我也把他杀了。”
他吓了一跳,她的头发乱蓬蓬地堆在一旁,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被关在一个岛上,什么都不懂……肚子就已经被弄得大了,有东西在里边来回动。我再傻也明白了,自己灌了些很苦很咸的海水,从高处往下跳,又拿尖尖的石头砸肚子。他们就打了我,不知道是哪个法子有用,肚子就疼起来,流了好多血,我以为要跟着一块死。过了一天一夜,我把他生出来了,跟没毛的狸猫似的,细细地哭了几声。”
“我疼得昏死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他还在我身旁。我瞥了一眼,是个男孩。脸皱巴巴的,浑身发青,已经不动弹了。他们将他拿去丢到海里,只听见扑通一声响。”
她直直地坐起来,发着抖:“是我不要他的,他是贼寇生的小贼寇,我不要。”
她停顿了一下,小声道:“我想抽水烟了。金公公,给我弄点水烟。我求求你……”
他只是摇头:“再忍一忍,你不能白受罪,怎么也要挺过去。”
他将白粥端过来,“你喝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