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盂兰劫·缠毒
第一章盂兰劫·缠毒
大楚国开元九年盂兰节
戌时的更鼓声穿透雨幕，东方烬撑着一柄青竹伞跪在无定河畔。三千盏莲花灯在水面摇曳，映着他那张眉如墨画，肤若冷玉的脸，世人皆道是"智谋冠绝东方氏，容貌无双烬公子"。
他指尖轻点一盏莲灯那灯上写着他阿兄“东方樾”的名字火苗忽明忽暗，少年太傅低语：“这些年父亲和母亲皆有入阿瑾梦中，他们叫阿瑾放下仇恨远离朝堂，只有阿兄你未曾入梦，阿兄定是要等东方家三百条冤魂沉冤之时才来与阿瑾相见。”
"公子，戌时三刻了。"甲辰的声音裹着夜风传来。黑衣侍卫的刀柄上还沾着新鲜血迹——方才有个醉汉想摸公子的袍角，此刻正在十丈外的芦苇丛里抽搐。
东方烬起身拢了拢月白鹤氅，指尖划过腰间玉带时微微一顿，鎏金香囊里装着宁王临死前塞给他的铁券拓片，烫金的"赦"字隔着蜀锦灼烧肌肤。
河对岸的宫灯次第亮起，他望着那些游动的光点轻笑："你说，金銮殿里那位，今夜睡得着么？"
不待甲辰回答，他便又低头看着河面上的莲灯，只见上游漂下来的一盏莲灯与他阿兄的撞到了一起，他蹲下意图将另一盏莲灯拨开，莲花灯在指缝间打了个转，烛火映得他腕间疤痕宛如游动的赤蛇，却见那盏莲灯上赫然写着与他阿兄一样的名字“东方樾”。
心中一征，竟还有旁人为阿兄放莲灯，扭头向上游寻去，只见刚应诏回京的国公府二公子如今的镇北将军霍云卓，正陪同他双生兄长霍云枫以及同胞弟弟当今兵部侍郎霍云峥一盏一盏地往河里放着莲灯。
此时霍云卓顺着莲灯漂移的方向也看到了东方烬，四目相对却无言语，两人似乎都想从对方眼里看到点往昔的摸样，却寻不到任何的踪迹，十年未见，昔日少年小将已成修罗将军，即便是穿了便服也难掩边关的霜雪之气，而从前那个明媚张扬的东方小公子东方瑾也早已在十年前那滔天冤火中死去成了如今天子最倚重的太傅东方烬。
“阿瑾！阿瑾！”国公府世子霍云枫挥手招呼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东方烬起身行礼：“世子好！”
不待其他人反应，世子已经拉上了自己的二弟和三弟莽莽撞撞地冲向了东方烬的方向。
霍云枫一过来就抓住了东方烬的手，咧嘴笑道，“我就说阿瑾今日定然会来，刚才我找了许久都没见着你，还是二弟眼睛好使劲。”说完又扭头对着霍云卓龇牙笑，行为谈吐同一个六岁的孩童无异。
世子爷霍云枫也并非生来痴傻，十年前与东方烬的大哥是同届进士，陛下钦点的榜眼，也曾是风光霁月的好儿郎，“太傅案”为东方家求情在御书房前磕晕了过去，醒来后变成了如今这痴傻摸样。
霍三公子扯下了世子爷的手在他头像敲了一下佯叱道：“子衿兄如今是太傅了，大哥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不知礼数，而且说了多少遍了你不可以再称呼子衿兄阿瑾了，子衿得陛下赐名如今叫东方烬。”
“阿瑾，你看！三弟又欺负我！”世子爷摸着头无辜的眼睛看着东方烬委屈巴巴道。
东方烬伸手揉着世子爷的头宠溺的笑道：“无妨，世子愿叫阿瑾便叫，这世上也只有世子还记得东方瑾。”
“东方烬，那个烬？”自四人见面后一直未开口的霍二公子霍云卓突然开口问道。
“自然是余烬的烬。”说完东方烬放开了世子爷，对着霍云卓行礼，“东方烬见过将军，不知将军回京未及设宴款待，还望见谅。”
这一声“将军”令霍云卓心头没由来的一阵烦闷，明明从前不是这般称呼自己的，明明对待大哥和三弟的态度也不是对待自己这般的。
“见过太傅大人。”面对东方烬的疏离霍云卓也只能回礼。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莲灯既然放完了，那我们去玩吧，那边有好多好玩的玩意儿呢！”只有孩童智龄的世子感受不到冷场的气氛，满心满眼都是玩，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意见便直径朝着前面跑去。
东方烬赶紧扭头叮嘱甲辰：“跟上世子，务必保护好世子。”
“是，公子！”说完甲辰转身追上世子。
霍三公子感觉到这尴尬的气氛也赶紧脚底抹油对霍云卓道：“我去看着大哥！”
“嗯，今夜人多，莫让大哥闯祸。”霍云卓点头嘱咐一句让霍云峥去了。
人都走了剩下东方烬与霍云卓并排漫步在青石台阶上一路无言行至无人之处气氛便更加的尴尬。
东方烬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另一盏阿兄的莲灯可是将军所放。”
“嗯。”霍云卓颔首。
“谢谢将军还记得阿兄。”
突然霍云卓将目光放了远处，似是记起了年少，缓慢说道：“柏林与我自幼便有婚约，如今婚约虽不在了，但我与他也是有少时情谊在的。”
“少时情谊。”东方烬轻咂着这四个字，随即笑道，“如今将军与谢大人定下了婚约，朝中都说这婚约是将军用十年边关换来的，想来将军与谢大人的少时情谊更胜阿兄。”
“并非如此！”将军语气了都乱了半个调。
“哦！那是如何。”东方烬目光转向霍云卓，一双琉璃目盯着对方，不错过一丝的破绽。
只听得对方一声“当心！”便已将人搂入了怀中，侧身躲过黑夜里袭来的攻击。
紧接着便是一道锁链破空而来！跟随而来的还有一道黏腻嗓音："小太傅这般姿容，倒是比传言中更惹人疼。"
玄色披风如蝠翼罩下，来人正是官府久缉未成的情魔。
东方烬推开霍云卓，指着情魔冷眼呵斥：“不过一腌臜之辈，竟敢肖想本官。”
“是不是肖想，小太傅你试试便知道了。”说完一阵烟雾便在东方烬与霍云卓之间漫开。
霍云卓的重剑出鞘快得惊人，可情魔的毒雾已经弥漫开来，待他劈开毒雾之时东方烬已被情魔掳走。只见他提剑双脚点地而起朝着情魔逃跑的方向追去，饶是风声也掩不住那心跳如雷之声。
镜心小筑。
"好个玉做的人儿。"阴柔嗓音贴着耳垂游走，"这般姿容，合该养在本座的合欢殿里。"猩红长甲划过他下颌，在喉结处流连不去。东方烬嗅到情魔身上特有的媚骨香，忽然想起三日前小宁王送来的密信——"盂兰夜，杀局启"。
利剑破空之声传来时，东方烬正将第十根银针刺入自己曲池xue。情魔的软筋散遇血则化，他借着痛楚保持清明，任由那妖人将他抵在镜心小筑的雕花门上。朱红衣带散落的瞬间，他看见霍云卓的剑光劈开满室烛火。
"放开他！"
将军的剑锋裹着塞外风沙，却在触及他裸露肩头时骤然偏转。情魔尖笑着掷出三枚合欢钉，霍云卓挥剑格挡的刹那，东方烬袖中银丝已缠上房梁。机关启动的轰鸣声中，十二盏鲛绡灯同时炸裂，混着媚香的毒粉漫天飘散。
霍云卓转身将他护在身下，东方烬闻到了血腥味。将军的胸前被碎瓷划开三道血口，温热血珠滴在他锁骨上，烫得心口发颤。情魔的嗤笑渐远："好一对痴儿，且看你们熬不熬得过合欢蛊......"
"大人可还安好？"霍云卓的声音有些发哑。他单手撑在东方烬耳侧，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佩剑。剑柄上的缠枝桃花纹络子硌着掌心——那是十年前东方小公子送他出征时为他系上的。
东方烬望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想十年前的刑场上那隐忍哽咽的声音："阿瑾乖，把眼睛闭上。"十二岁的霍云卓用温暖的手掌捂住他的眼睛，可他还是从指缝里看见了。刽子手的刀光落下时，父亲的头颅滚到他脚边，血溅在他最喜欢的月白色锦袍上也看见了小将军用背为他挡下官兵挥来的重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