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将心死·断发
第二十四章将心死·断发
五更天的梆子敲过三巡,东方烬正用银针挑亮烛火。青瓷灯盏里,烛泪堆积如血,映照着案头半尺高的拜帖——礼部侍郎被贬岭南的泣血陈情、工部尚书告老还乡前的密信、枢密院使下诏狱前托人送来的虎符印鉴......自己离开朝堂不过短短三月,开元帝留下的朝堂骨架,已被项承拆得七零八落。
"王爷,陈大人跪在府门外已两个时辰。"辛未捧着药碗立在廊下,碗中汤药映出他眉宇间的忧色,"六部要职如今尽是谢朝与项承的人,连兵部武选司都..."
东方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素白帕子上绽开一朵刺目血梅。他望着窗外那株枯死的桃树——去年这时,霍云卓还在这树下为他系上红绳。
"去告诉陈大人..."东方烬将染血的帕子递给辛未,声音轻得似青烟,"本王自镇北将军去后,已无心朝政。"指尖抚过案上未写完的《帝王策·谋国篇》,突然低笑起来,"就说本王...相思成疾,如今不过是个等死之人,这帕子给他看。"
"砰——"
书房雕花窗棂突然洞开。霍云铮(易容)飞身着翻入室内,官帽些许歪斜,绛紫色官服上沾着马蹄印:"项承今日在朱雀街当众斥属下冲撞御驾!"他一把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青紫的嘴角,"罚我闭门思过三月,连兵部差事都暂交谢朝的表哥代管!"
东方烬指尖的银针应声而断。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眼角那点朱砂痣艳得滴血。
"好一招明修栈道..."东方烬突然将断针扎进掌心,鲜血顺着案桌沿滴落,"切断国公府与边关联络,下一步就该是..."他猛地擡头,"辛未!今夜召回所有孤怨卫!"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东方烬望着被狂风撕碎的桃树枝桠,目光深沉。
子时的密室被一豆烛火照得半明半暗。二十三道黑影跪成扇形,青铜面具映着东方烬苍白的脸。他手中签筒微微发颤,二十三支乌木签在筒内碰撞,发出催命般的轻响。
东方烬刚想开口便咳出血丝,染红了袖口银线绣的缠枝纹:“这里二十三支签皆是九死一生,各位阿兄自阿瑾六岁起便一直陪伴在侧……”
"大人不必多言。"辛未第一个摘下铁面,露出脸上狰狞的陈年旧疤,"二十四卫的命,本就是您从诏狱里抢回来的。"
“二十四卫”皆是当年‘太傅案’被牵连的朝臣遗孤,与东方烬有着同样的血海深仇,称为“孤怨”。
月光从窗铁栅漏进来,照见二十三张视死如归的脸。这些曾教他习剑、陪他守岁、为他挡刀的兄长们,如今都要为他赴死了。
东方烬突然踉跄着跪下来,匕首在掌心划出深可见骨的血口:"当年在诏狱...我说过要带阿兄们回家..."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红梅,“阿瑾今日以血为誓,来日纵然各位兄长身死魂灭,阿瑾也定送兄长们归家。”
"阿瑾。"年纪最长的壬午突然唤他乳名,粗糙的手指抹去他眼角水光,"那年你六岁,在诏狱攥着我们的衣角说'阿兄不怕,我会保护你们'。"他笑着举刀断指,"现在换阿兄们护着你了。"
烛火忽地闪烁起来,东方烬望着地上二十三把出鞘的短刀,突然想起霍云卓教他射箭时说的话——弓弦拉满时最痛,但也最不能松手。
寒玉床的冷雾在石室中缭绕,霍云卓缓缓收功,掌心残留的内力震得案头烛火摇曳。他起身时衣袖带扫落青瓷笔洗,清水漫过地砖缝隙,竟触动了暗格机关。
一卷泛黄的羊皮卷轴滚落在地,系带松开时发出细微的"沙"声。霍云卓弯腰拾起,指尖触到卷首"帝王策"三个字时,心脏突然漏跳一拍——这是东方烬的字迹,是东方家属于他的一卷。
霍云卓记得自己问过东方烬:“东方家世代家主都有属于自己的《帝王策》,阿瑾的能不能给我看看?”
东方烬当时只是回答政务繁忙还没时间编写,没想到他是写了的,羊皮卷在指尖缓缓展开:
"开元九年盂兰节,计诱霍镜心小筑负情债。"
第一行字就像淬毒的箭矢,狠狠钉入他的眼眶。霍云卓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上冰冷的石壁。他颤抖着往下翻,每一页都像在凌迟:
"仿兄长遗画系情丝——霍睹物思人,情根已种。"
"借齐王案除王祉——一石二鸟,既断霍谢婚约,又除太傅案推手。"
"大梁求婚局中局——料定霍必来抢亲,顺势促成婚事。"
“太子出征——时机成熟。”
.......
最后那页墨迹犹新,边缘还沾着暗红指印:"项承登基,若霍不从——除。宁王府恩情当偿,然..."后面的字被血迹晕染,只剩半句残缺的"卓哥哥"。
染血的帝王策上每一笔竟都是他为宁王府铺就的登天路
"原来如此..."霍云卓低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石室里回荡,像钝刀刮着骨头。他想起镜心小筑那夜东方烬泛红的眼尾,想起那日马车里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泪,想起漠南清原上那人的以心相许——原来全是戏。
"连我们的婚事..."霍云卓喉结滚动,攥着卷轴的手青筋暴起,"都是你棋盘上的落子。"
羊皮卷在掌心皱成一团,霍云卓突然暴起一拳砸向石壁。骨节破裂的声音混着鲜血滴落,他却感觉不到疼。有什么更尖锐的痛楚从心脏裂开,顺着血脉蔓延到四肢百骸。
"好一个天下智谋归烬一人的‘人间智多星公子’。"他盯着掌心血迹大笑,笑到喉间涌上腥甜,"我竟到前一刻都认为你是被宁王蒙蔽...却不想你才是这棋局上真正的执棋人。"
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震得烛火摇晃。十余年沙场铁血,竟不如这薄薄几页羊皮卷来得痛彻心扉。
石门开启时,霍云卓将《帝王策》砸在脚边
"砰——"
羊皮卷轴重重砸在青砖上,扬起细小的尘埃。霍云卓踩过《帝王策》,靴底碾碎"可为我所用"那行字迹:"乱臣贼子!"
东方烬弯腰拾起卷轴,指尖抚过被揉皱的边角。烛火忽然明亮,将他苍白的唇映出几分血色:"...霍云卓情根深种,可为我所用..."他忽然擡头,眼底映着跳动的火焰,"将军现在才认清,我是条毒蛇?太晚了呢!"
"为什么?!"霍云卓一把掐住他脖颈按在石墙上,后脑与石墙相撞发出闷响。
东方烬不挣扎,任由缺氧带来的黑斑在视线里蔓延。直到身体突然痉挛——是毒发之兆,他才扯开素白中衣,抓着霍云卓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一颗棋子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将军该侍寝了。"
"无耻!"霍云卓甩开他,口中却被塞入一粒腥甜的药丸。
"你——"
情热如野火般窜起时,东方烬已经跪坐在寒玉床上。素纱衣袍顺着肩头滑落,像褪下的蛇蜕。窗外骤雨突至,雨滴敲打石窗的声音掩盖了布料摩挲的轻响。
"最后一次..."东方烬咬破舌尖,含血的吻落在霍云卓心口剑疤,"就当..."鲜血顺着两人交叠的唇角落下,"...可怜我。"
暴雨冲刷着石窗,将寒玉床上的倒影冲得支离破碎。两道影子在墙上交缠又分开,如同他们错位的命运。当东方烬颤抖着将脸埋进霍云卓颈窝时,一滴温热砸在对方锁骨——不知是汗是泪。
天光微亮时,纠缠的身影终于分开。
晨光如碎金般透过石缝,在寒玉床上勾勒出两道交叠的身影。东方烬蜷缩在霍云卓臂弯里沉睡,鸦羽般的长发散落满枕,有几缕还缠绕在将军的指间。他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眼尾未干的泪痕昭示着昨夜的癫狂。
霍云卓凝视着怀中人苍白的睡颜,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恍惚间又变回武定河畔那个踮脚折桃的小公子,他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影,唇瓣还带着昨夜被自己咬破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