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万民血·困王
第二十六章万民血·困王
霍老将军出殡这日,暴雨如山洪倾泻,东方烬一身散乱的素衣抱着霍老将军的玄铁战甲跪在祠堂前。铠甲上的刀痕浸了雨水,在晨曦中泛着血锈般的暗红。他额角贴着冰冷的地砖,听着府内传来瓷盏炸裂的脆响。
"轰——"
朱漆大门被刚从外面赶回的霍云峥踹开,皂靴踏碎积水,马鞭破空抽在东方烬肩头:"你这毒夫!"鞭梢卷着凌厉杀意,在东方烬颈侧撕开血痕,"父亲待你如亲子,你竟用毒糖害他!"
东方烬护着铠甲踉跄起身:"云峥你听我说..."
"闭嘴!"霍云峥劈手夺过玄铁甲砸向石阶,甲片撞击声惊飞檐上寒鸦。他赤红着眼揪住东方烬前襟,"南疆两万将士的冤魂不会放过你的!"
祠堂内传来紊乱的脚步声,国公夫人捧着族谱踉跄而出。老妇人满头银发散乱,枯指蘸着灵前长明灯的灯油,在"东方烬"三字上狠狠划过:"霍家列祖列宗在上..."她将沾满灯油的族谱掷向东方烬,"老身今日替卓儿休夫!"
羊皮族谱掠过香炉,被火舌舔舐成灰。东方烬徒手去抓燃烧的残页,掌心皮肉焦糊也浑然不觉。那页上还留着霍云卓大婚时题写的"鹣鲽情深",墨迹在火中蜷曲成狰狞的鬼脸。
十余名家丁持棍围上,包铜棍头雨点般落下。东方烬蜷身护住怀中的铠甲残片,忽见霍云峥抽出灵堂悬挂的镇宅剑。
"父亲生前最珍视这副铠甲..."霍云峥剑尖挑起燃烧的族谱灰烬,"你也配碰?"他猛地劈向东方烬怀中铁甲,火星迸溅间,甲片上的"霍"字家纹裂成两半。
东方烬突然暴起撞开棍阵,染血的手攥住断甲:"这是要烧给父亲的..."
"你不配!"国公夫人抓起案上铜香炉砸来。炉中香灰迷了眼,东方烬踉跄后退,怀中断甲被霍云峥夺去掷入焚纸炉,"从今往后,我霍家与你恩断义绝!"
烈焰腾起的刹那,东方烬仿佛看见霍云卓在书房中擦拭这副铠甲的模样。那人总说"阿瑾身子弱,将来我让父亲把这甲胄传给你护身",如今却在烈火中扭曲成灰。
棍棒加身的闷响里,东方烬呕出血沫,最后被人架起丢出了国公府,恍惚间听见霍云峥的冷语:"带着你的毒心肝滚出霍家!"接着便是府门重重闭合的巨响。
秋雨浇透素衣,东方烬跪在长街尽头回首望去。国公府大门口的镇宅兽口中含着的铜铃,正淌下血水般的锈迹,像极了暴雨那夜霍云卓唇边溢出的黑血……
当夜漠南王府
药香混着血腥气在室内萦绕,东方烬斜倚在床榻上,肩头的纱布还在渗血。
项承把玩着鎏金匕首在他床边轻笑:"老师这般狼狈,真是让朕心疼。"刀尖挑开东方烬染血的孝服,露出心口溃烂的毒纹,"不如交出霍家军北境虎符,好生修养,左右老师现在拿着也没用。。"
东方烬倚在榻上咳嗽:"陛下早已翻遍我府中每个角落,可找到半块铁符?"他指尖轻点心口溃烂的毒纹,"不如剖开这里瞧瞧?又或者...”血沫溢出嘴角,"去翻翻霍云卓的棺材..."他忽然凑近帝王耳畔,"说不定能在尸骨嘴里找到呢?"
"哐当——"
项承掀翻青铜药鼎,滚烫的药汁泼在东方烬肩头未愈的鞭伤上。他掐住东方烬脖颈按向床柱,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喷在对方惨白的脸上:"你以为朕不敢吗?明日朕就派人挖坟验尸!"
"陛下尽管去。"东方烬染血的指尖划过项承手背,在那里留下血痕,"届时满朝皆知您连忠烈遗骨都不放过..."他突然剧烈咳嗽,血点溅在帝王衣襟,"这龙椅...咳咳...你该怎么坐下去?"
项承暴怒甩开他,东方烬重重撞在床柱上。霍云卓送的琉璃灯盏震碎在床下,他徒手去抓飞溅的碎片,掌心瞬间鲜血淋漓:"陛下可知..."他捏着沾血的琉璃片轻笑,"霍家军认符更认人,您就是挖出虎符..."
寒光闪过,琉璃片擦着项承耳畔钉入门柱:"也得看边关三十万儿郎认不认!"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两人面容惨白如鬼。项承抹去耳际血痕突然冷笑:"你以为朕不敢杀你?霍崖洲可是吃了你亲手送的毒糖死的,满朝文武可不会放过你!"
"陛下若拿得出实证..."他忽然低笑起来,"何须来我这将死之人榻前演戏?"
"好!朕就看老师能硬气到几时!"项承碾碎地上的琉璃,拂袖而去,"明日朝会,朕要你跪着求朕收下虎符!"
东方烬攥着半片琉璃望向黑云漫天的窗外。碎晶映出他支离破碎的笑,那上头还沾着霍云卓当年题在灯罩上的小诗:"愿为西南风..."后句没入血色,再看不真切。
后半夜,壬午跪在密室阴影处:"项承与谢朝已经彻底相信你与国公府离心,百官联名的折子已呈至内阁,明日朝会便会当庭发难。"他望着东方烬肩头的鞭痕,"子丑下手也太不知轻重了..."
“无妨,他若不下重手,这戏便不够真了。”东方烬挥手表示自己无碍,"民心如何?"
"汴京七十二坊,家家备了白幡。"壬午喉结滚动,"东市米铺的王寡妇典了嫁妆,西街铁匠熔了祖传兵刃..."窗棂外飘进纸钱灰烬,"百姓都在给霍家军扎纸甲。"
"项承想要本王的命,可本王的命是霍云卓的——"东方烬用银针拨了拨灯芯,"除了他,谁都碰不得!"
第二日,辰时的梆子还悬在晨光中,金吾卫玄甲已将漠南王府围了三重。东方烬踏过染霜的石阶,腕间珊瑚珠在晨曦里沁出血色。他伸手接住檐角飘落的纸钱,忽听身后"咚"地一声
"王爷不可啊!"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撞开府门,枯树般的身躯横陈阶前。身后百名家丁持棍架盾,将青石阶垒成肉墙:"要拿王爷,先斩老奴头颅!"
东方烬冷喝一声:"退下!"他踩过青石地板,绣金蟒袍扫过金吾卫的刀锋,"本官随你们..."
"且慢——!"
王府门口忽如地龙翻腾。国学院的学生们身着素衣而来,身后跟着披麻的伶人、戴孝的乞丐。西街打铁的张瘸子抡着烧红的铁钎,东市卖花的哑女挥着捆成束的白菊。三岁稚童被娘亲举过头顶,小手攥着染血的帕子哭喊:"不准带王爷走!"
七十二坊的百姓们撒着糯米,浇着鸡血而来,每一步都在长街印下血脚印。
女子书院的院长赵家小姐举起万民书缓缓跪下:"王爷爱民如子与镇北将军情深不寿,绝不会残害霍老将军!请陛下明查。"
所有人百姓跪下高呼:“请陛下明查!”
大理寺卿的官靴陷在黏稠的"冤"字里,糯米混着鸡血的腥甜直冲鼻腔。他看见勾栏花魁的金簪抵在喉间,看见瘸腿铁匠用烧红的铁钎在地上烙出"冤"字,看见自己老母举着擀面杖站在人堆最前头。
"退!快退!他官帽歪斜地嘶吼,靴底粘着带血的纸钱,"速将万民书呈送陛下!"
......
御书房内,项承将万民书重重摔在御案上。刺目的阳光照得万民书上的血指印宛如索命冤魂,他抓起朱笔在“漠南王”三个字上狠狠划叉:"朕的好老师,真是好得很!竟能让贱民为你搏命,如此朕便更留不得你了!"
谢朝执起万民书,目光阴鸷:"陛下息怒。如今强拿东方烬恐生民变,若坚持查下去还可能对我们不利,不若..."他指尖在万民书上划过,"以查案之名行困王之实。"
项承猛地夺过血书撕碎,纸屑如血蝶纷飞:"朕要他生不如死!"
"陛下圣明。"谢朝躬身呈上奏折,"东方烬身中离人醉与醉花阴双毒,每月初七必遭噬心之痛陛下若是不赐解药…无人与他交合他只能用内力强压..."他袖中滑出太医院脉案,"至多两年,便会力竭而亡,若他与人苟合必然身败名裂,届时失了民心再对付他简直易如反掌。"
朱笔在折子上批下"准"字时,乌云突而遮日。项承盯着折子上的朱批冷笑:"传旨!漠南王禁足府中不得出,直到霍老将军被毒杀一案查清,金吾卫十二时辰轮守——"他碾碎案上残留的血指印纸屑,"朕要看他被剧毒熬成枯骨!"
初七的残月嵌在木窗棂间,东方烬蜷缩在床角,醉花阴的毒纹已爬上喉结,像条吐信的青蛇。他咬住霍云卓的旧战袍,布料撕裂声混着喉间压抑的呜咽,肩上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毒发的纹路蜿蜒成蛛网。
"王爷..."壬午捧着冰鉴跪在屏风后,寒气凝成白雾,"属下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