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酒香似梅香(1)
等她领着赵岩一行人回到酒坊，锦衣卫们听令列队在铺子外头，赵岩则随她快步入内</p>
这阵仗立时惹来街坊邻居与行人们关切的眼神，但仅敢隔着一小段距离观望，毕竟锦衣卫出马，没谁敢大剌剌上前围观</p>
酒坊里的气氛儿也不寻常</p>
姜守岁一踏进自家铺头，就见大小伙计和帮佣的大娘、婆婆们直冲着她挤眉弄眼，跟着才知，原来是她“藏”在院落里的男人自个儿走出来，还胡乱逛起酒坊</p>
少数几个知情的人懒得去拦他，大部分不知情的人则被她“屋里藏男人”一事吓到忘记要拦，所以也就任由督公大人在偌大的酒坊里信步闲晃</p>
大伙儿替她指路，一指指到后院的大酒窖</p>
未经督公传唤，赵岩不敢擅进，遂恭敬候在酒窖外，姜守岁这个主人家只好先进去一窥究竟顺便帮忙通报</p>
推门，走下沿壁而建的石阶，踏进酒窖重地，映进她眼中的是那硕长挺拔的背影，男子正背对着她，面对那道从上到下的螺旋梯轨打量</p>
这……是在研究自个儿是怎么中招又如何滚落到酒窖里来吧？</p>
脚步声入耳，未回首已知来者是谁，路望舒语气徐缓，彷佛有些心不在焉的说：“从外围那道石墙暗门，到那口会自动封盖的大酒缸，再到这一条梯轨，计算得如此精密，操作起来这般流畅，你这酒坊用来逮偷酒贼的机关，瞧着不像寻常圈套，倒有几分奇门遁甲的模样……”</p>
略顿，他旋身向她，目光深邃，皆是辨不出的意味“竟不知姑娘还擅此奇技”</p>
姜守岁下意识轻拿了下鼻子，咧嘴笑，神态像很不好意思</p>
“什么奇门跟遁甲，小女子当真不知，酒坊里这座从上到下一麻溜儿的机关是我家老太公的手笔，而今老太公成仙去了，这座机关平时的上油保养，小女子是能做得到的，但若需要修缮，那得从别的地方请来能手，总归是我不成材，仅从太公老人家身上习得酿酒这一门技能，幸得还能脚口，也管得了大伙儿一日三顿饱饭”</p>
见他嘴角一勾，透着凉薄，似认为她在跟他打马虎眼儿，她内心叹气，遂提醒道：“吩咐之事已办妥，督公要见的那位赵岩赵大人，此刻就候在酒窖外，是否让他——”</p>
“将它打开”他截断她的话，俊秀下巴朝嵌在地上的一方石砖努了努</p>
姜守岁丝毫未掩饰讶异神情</p>
她挑着秀眉，一会儿才莞尔道：“督公逛起小店这座酒窖逛得可真够仔细，连这‘窖中窖’都被你瞧出来，果然好眼力”</p>
地上满满铺就石砖，也不知他如何觉察出其中的不同</p>
“也好，择期不如撞日，刚巧有一物要请督公品监”她低柔说着，随即敛裙蹲下，按着顺序敲点四块石砖，第四下甫落，石砖滑开，地上立时出现一个小方洞，洞挖得不算深，洞内事物一目了然”</p>
路望舒尽管察觉到地砖底下有异，却找不出打开之法</p>
这座酒坊处处透着谜团，本以为迫她解开这一道机关可以发现点什么，结果方洞中就藏着三坛子酒，石砖一滑开，酒气整个扑上，香气竟透坛而出</p>
他先是一怔，过了三息才辨出那透坛的香……原来是梅花清香</p>
他看着眼前女子陆续将酒坛子抱出，又从一旁架上取来两只试酒用的小玉碗，再看她出手俐落地拍开酒坛的红泥封口，拔了塞子，用竹制酒杓舀了些酒分别倒进玉碗中</p>
她将其中一只小碗盈盈捧到他面前，微微屈膝作礼，柔声道：“藏酒窖中窖，这扇地砖的小窖门一开，酒香喷泄而出，便是熟成之时……还请督公赏脸，一起品一品这三年窖藏的梅花酒”</p>
所以意思是说，倘若他没命令她打开这座窖中窖，那三罅梅花酒还可继续窖藏着，而越藏，酒定然越发香醇，价值更能节节攀高</p>
如今一开窖，这窖中窖自然形成的酒气全散，三绰梅花酒一下子成了“三岁酒”，仅仅三年窖藏，老酒醇酿什么的完全排不上边，也就值不了多少钱</p>
路望舒想明白她所说的，心中并无歉疚之感，但对于递到面前的那一碗梅花酒，待他意识到时，已接在手中</p>
“那小女子先饮为敬”姜守岁像要证明梅花酒绝对无毒似，捧起自个儿那只玉碗，先行啜饮一口</p>
她微敛眉眼，略歪着脑袋瓜，两唇轻轻抿挈，默默品评这刚开封的梅花酒</p>
路望舒没察觉自身正被她的举措和表情所驱动，亦举碗就口，学着她啜饮琼浆梅花酒，琥珀光，雅中醇，淡里香</p>
他的口腔里先是被偏浓的甜味占据，随即一股微辣酒气漫上，滋味渐渐堆叠、交融，尾韵在舌根和喉间缠绵，酒香回甘</p>
是给女儿家饮的酒，这酒，并不合他口味——虽如是想，他仍再次啜饮，一口接一口，未留意面前的女子正含笑望着他</p>
姜守岁忽而道：“这梅花酒是我亲手所酿，取名‘梅香’……那一年初来帝都，头一回见到督公的那日，我用庭前那棵老梅树的花瓣酿了酒，一直封藏在窖中窖里，就想着，哪天得遇督公，与你说上话了，定要邀你一起品酒，而今，你当真在这儿”</p>
“咳！咳、咳……”最后一口酒没能顺利滑入咽喉中，路望舒只觉酒气突然喷涌，肤下热气骤然飙升，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抑下胸中与喉间那股骚乱，狠咳了几声终止住</p>
“喝太快呛着了吗？”</p>
凭本能，她一手抓着袖口上前欲替他擦拭嘴角，他没让她碰着，头一甩迅速避开，玉碗在他指间被捏出裂痕</p>
最终，他将破裂的小碗放在一旁酒架上，头也不回地跃上石阶离去，未回她一字半句酒窖里，姜守岁安静伫足，好半晌才见她双肩微垮，摇摇头苦笑</p>
“是太自来熟，把人惊着了吧？”她喃喃自语检讨着“然后他这个人啊，好像除了酒坊里的机关，对其他事都不感兴趣，欸，连我姓什名啥都没问，想来对他而言都是一样，不过区区一个小老百姓……”</p>
胸房里闷塞塞的，她承认，是有些难过</p>
于是深深呼吸吐纳，重振士气，她把玉碗中的余酒一口气吞了，甜香清辣，又有温火熨心，她笑了笑，这“梅香”的滋味儿，挺符合自个儿对他的感觉</p>
另一边来到酒窖外——</p>
等候召唤的锦衣卫副指挥使赵岩不动如山稳立于酒窖门前，忽见路望舒现身，他整个人一震，连忙两大步迎将上去</p>
“大人，您没事吧？宫外处一接到您独自出宫未归的密报，立即将京畿九门全封了，宫里有袁公公操持，倒也能顺利遮掩”</p>
路望舒低应一声，脚步未歇地掠过赵岩，后者旋身赶紧跟上</p>
赵岩口中的“袁公公”指的是他的大徒弟袁一兴</p>
他消失不到一日，即使消息传开，路望舒亦不担心宫中会起什么乱子，他教出来的徒弟就算年岁尚轻，也足能应付宫中日常运作</p>
“大人是在这邻近遇袭的吧？锦衣卫陆续发现大人留下的三处印记，缩小了搜寻范围，却不知大人原来藏身在这一处酒坊之中，属下粗心至此，还请督公问罪”</p>
路望舒一开始是怎么滚进酒坊里的，连他自己睁大眼睛观察许久，都没能彻底弄个清楚明白，何况是在酒坊外围团团转的手下们</p>
离开后院酒窖往外疾走的脚步突然一顿，他经过酒坊女老板的那座院落，眼角余光难以忽略那棵枝桂探出院墙外的老梅树，凤目微眯，似要将那一树的白梅瞪出冲天红火</p>
“哇呃！”赵岩整个人险些撞上他的身背，收步收得甚是狼狈，身手若差点就要跌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