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兰芳如鸟雀一般离开了,顾安辞拿起院角的扫帚开始整理院子,而瞎婆婆就坐在那,感受阳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光升起了,照耀在她佝偻的身躯上。
她轻笑出声:“顾安,先别打扫了,来和婆婆说会话吧。”
顾安辞环顾院子,找到一个木凳子坐了上去,靠在她身边闻到了她身上腐朽的味道,她快要死了。
老人家靠在椅子上,动作变得无比缓慢,她问:“你是刚来望城的吗?”
早已熟稔的话语再度从嘴中迸发,婆婆依然只是淡淡的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顾安辞讲述完自己的杜撰经历,试探性的问道:“婆婆,你知道妙玉娘的事吗?”
婆婆的呼吸声变缓了许久,她叹了口气:“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然后她转过视线“你认识她吗?”
顾安辞摇摇头,又想到她看不见于是开口道:“不认识,只是对那件事很好奇。”
那婆婆继续说“很多人都对这件事好奇,只不过,有的人是打发时间,有的人是想要探寻真相,有的人是想听些风流韵事。你是哪种?”
她声音缓慢,每说一句便带动身下的摇椅嘎吱嘎吱作响。
顾安辞认真听完她说的每一句话,思考了许久回答道“我既好奇,也想知道真相。”
婆婆于是咯咯地笑出声,她手寻着声音的方向触碰到了顾安辞的发:“死人如灰尘,真相并没有什么意义。”
“对于活着的人或许没意义,但对于死去的人很有意义。”
顾安辞仰头,注视着她那双浑浊的眼,认真道。
瞎婆婆并没有看见她的表情“是吗?”她有些呆滞的眨眨眼。
“可惜,我不认识她,我这只有一个属于她母亲的故事,你要听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了,在旺民巷的最东边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她父亲卖炊饼,母亲是从兰州来的绣娘。
家境殷实的她,本来可以嫁得很好从此过上富足的一生,可惜十四岁那年,有一个外地的富商骗取了她的忠贞和心。
本来,这并不是一桩多大的事,倘若掩盖得当,未婚的夫婿也不会发现,可是,她怀孕了。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富商却再也没有回来,她在一个雨夜生下了孩子,决定抚养她长大,那个孩子叫张巧兰。
因为这个孩子,她告吹了许多婚事,爹娘都劝她把孩子给别人,可她不愿意。
她从娘亲那学到了一手绣花的本事,为了生活去到了服装店里,成为了一名出众的绣娘。
原本就这样养着孩子过一生也挺好的,但她貌美,老板对她青眼相待,绣娘们都暗地里排挤她,路过的男人都编排她。
她的父母此刻却老来得子,为了孩子考虑,搬离了望城。
她想过死,但看着可怜的孩子还是没能忍心。
那一天,她听着望城的万家灯火,心如死灰的看向自己可爱的孩子。
她想过嫁人,可是没有人想要一个孩子做拖累,因此她便死了心,决心靠自己的手艺养活自己。
说到这,瞎婆婆叹了口气,继续道:“孩子四岁的时候,有一天白日她出门,孩子在家险些被拐子抱走。一件事戳破了她的脆弱。”
她去求老板,希望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和她一起来店里。
老板只提了一个要求,当天夜里她回到家,只觉得恨意从心头涌上。
她恨年少的自己,恨那个富商,恨那些男人,恨老板。
老板,还是答应了她,让她的孩子进来。
她的孩子可爱,懂事,店里的人都很喜欢她,而女人却一天天沉默寡言了。
她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要经历这些,老板对她的威逼利诱从没有一刻停止,她听着那些绣娘的讽刺第一次觉得,她们说的是真的。
她知道,隔壁布行的老夫妇没有孩子,很喜欢她的女儿,那是她第一次犹豫要不要把女儿送出去。
但是她没有送出去,因为那天,她女儿仰着小脸问她:“娘亲你是不是要和野男人跑了。”
那也是她第一次打她的女儿。
...
我想,每个人都曾经想过,我为什么要活,我为什么要遭受苦难,我为什么不去死。
那个女人,自父母走后的每一天,都这么问自己,她一直以为她为之坚持的动力是孩子,可等到她的孩子问出那句话后,她彻底崩溃了。
她那个时候想过,既然她们都认为她放荡,她为什么不放荡给他们看呢?但她不敢,她做不到像青楼里的妓子一样讨好恩客。
她做不到从骨子里真的承认:她是个放荡货色,她十四岁失身是故意的,她委身老板是故意的。
那是被迫的吗?
她一直以来这么坚信着,但等到孩子质问她的时候,那些坚信没有了。
我不明白,但她说:“我一直认为我做这些事为了孩子,可我的孩子不理解我,那为她做这些便没有意义,我宁愿相信我只是为了自己。”
那时我知道了,她从不说,但骨子里是讨厌她这个孩子的。
她是个好人,不愿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