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兵
请神兵
番禺县衙库房大开,各处胥吏都没了清闲时节,日日埋首故纸堆中算账。
这真的不是个轻省的活计,过往二十年,登记胥吏的字迹格式各有不同,还有保存不当以至于虫蛀鼠啮、泛黄返潮发霉导致字迹无法辨认的,更在庞大的数量之余额外增添了难度,一时竟然无法得出结果。
就在这个关头,奚九酒把李崧从籍山簿海中拉了出来。
“有什么急事吗?我那本账册还没有查完……”李崧糊里糊涂得,眼中都打着蚊香圈,整个人都显得呆萌起来,说到最后渐渐回神了,拽着奚九酒的袖子还委屈了起来,“你说要陪我的,都没看你来……”
“就县衙那点人手,要查完二十年的籍簿,查到猴年马月去了呀?”
“那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盼着天降神兵吧?”
“这不就是给你请神兵来了吗?”奚九酒从袖中取出一张名录往他手中一放,“这些都是行会各家得用的账房主事,我都去串联询问过了,愿意为官府效劳都在这纸上录着了,你挑拣着得用的喊来帮你查。”
梳理籍簿并非简单庶务,寻常人难以上手。
要说广州城中,除了官府胥吏还有谁最懂得清理籍簿的庶务的,莫过于各家商行的账房主簿!
李崧大喜:“还真是神兵天降,我全都要!”
奚九酒额头微扬,神情俏皮:“我为你请来天降神兵,可算有功?”
李崧点头如捣蒜:“算,算!”
奚九酒逗他:“那要怎么谢我?”
李崧:“但凡我有,尽可取去。”
奚九酒指着自己的鼻子失笑:“我是谁啊?岭南行首哎!广州城时下嘴暴利的糖霜铺子都是我的,黎明村时时周转留驻上万流民,岭南境内各处堤坝沟渠我都有份修缮,还差你那点钱吗?”
李崧自卑了:“若论家私,我怕是还不及你一个零头,真不知道送你何物才能入你眼中。”
“有啊,能入我眼的珍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奚九酒左右看看,此处虽然在县衙之中,但还算僻静,便勾了勾手指,“弯下来些。”
李崧以为奚九酒要跟他说悄悄话,乖乖弯腰俯身把耳朵凑过去。
奚九酒勾住他的脖子拉近了,轻启朱唇,含住那双薄唇,丁香小舌在他唇间一扫便钻了进去,勾缠住他的唇舌。
李崧瞪大了眼,旋即到底不是第一回了,闭上眼合拢双臂揽住她的身姿拥吻。
末了,那双红唇移到他的耳边,便如毒舌嘶嘶吐着信子,即魅惑,且妖娆,要致命:“小郎君年少貌美,肉偿可好?”
“我、我!”李崧被这虎狼之词吓得猝不及防连退两步,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妨此时远处竟然转出个路过的衙役来,见这两人一站一趟,情状十分古怪:“李御史怎么坐在地上了?”
李崧舌根被嘬得肿了似的讷讷:“天热,我,坐在地上凉快凉快。”
那人百般不解,见李崧双颊绯红,还当他真热,可此时也不过四月天气罢了。
“李御史莫不是病了?傅女医医术精良,可寻她去看看。”
女人又关切了几句他的身体才被李崧敷衍过去,等他走远了,再看奚九酒,早就笑倒弯腰了。
李崧先是无奈,最后却也只能由着她笑去:“我啊,是那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奚九酒以前不过顺手而为,并没有刻意撩拨都让他情难自已,如今稍作逗弄,便让他意乱情迷。
“你不是急着梳理籍簿吗?还不速速去安排人手地方?”奚九酒半掩了口鼻,笑意仍然从眼角眉梢不断往外冒出来,“人多,就那个库房可坐不下。”
“既然人手充足,那边要做个彻底的清查。”李崧眼中渐渐放出神采,之前不过是权宜之策,只想着抓出蓝臬的小辫子也就罢了,现在手上有人,却要大干一场,“我要把广州籍簿彻底梳理一遍!”
奚九酒最终还是应了诺,陪着他查。
要说诸行会主事中的庶务好手,奚九酒这个行会会长如何算不得一个呢?她算盘打得不如攒竹快,但天资聪颖,绝对算是个中佼佼。
有她在前面招摇,便是这些账房主簿中还掺杂了数位女流,似乎也不显得出奇了。
核查籍簿需要最老练的账房主事,那反过来说,能参与核查籍簿的,便是广州城最老练的账房主事之一了,此事之后,这批账房因为事务娴熟被纷纷抢夺雇佣不说,便是其中那几位原本因为是女子又不打算为人妻妾故而一直很难找到差事的女账房也顺利找到了差事,变当时是后话不提。
不查不知道,这一查总能查出问题来,首当其冲的,便是蓝臬。
朝中有令,流官不许在任地置地娶妻纳妾,严格遵守如薛默,妾室是从长安家里带的,任地财款更是干干净净两袖清风来去潇洒。
但摆烂如蓝臬,却根本守不住、也不想守这道德操守,到底给李崧抓住了蛛丝马迹,查出他侵吞土地两千亩,私自役使罪囚官奴耕作。
之所以以前一直没声没息的,便是因为这些土地一直是由他那个挂名小舅子,早早被砍了脑袋的马户书代为打理,甚至连田亩都聪明得没放在番禺县治下,而是放在了南海县治下。
连出面做事的都是马家人,便是直接被奴役的罪囚官奴也不知道自己耕作的出息最后进了县令的腰包!
也顿时知道他那到处寻幽探密邱县问道还能潇洒自如的钱财到底由何而来,这两千亩地的贿赂,买的便是他闲云野鹤,不插手政务,腾出权利好让他们串联篡夺。
而这一笔田亩在马家抄家的时候就被一并没入官中,现在分到了田地落户的流民连春耕都耕作完毕,就等着收粮食了!
他们也顿时知道为什么最爱游山玩水的蓝臬为什么在马家被吵架之后都乖乖留在县衙里不出去玩了。
没钱了呀!
他们还以为他是被诸多世家留在府衙对付他们的后手呢!
再往下,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蓝臬为什么这一次会被世家推出来诬陷奚九酒。
诸多世家答应再给他两千亩地,依着马家旧例供养于他,但这一回却不只是闲云野鹤便能解决的,还是要他出头冲锋在前的。
蓝臬是由奢入俭难,且不说妾室怀恨在心要为家族、为胞弟报仇日夜要吹的枕头风,便是他自己,以往大手大脚花钱惯了,如今没了进项,族里都来跟他要钱他却拿不出来的窘迫,连年都过不好的穷酸都让他日日在心中滋生出了愤恨。
于是世家稍一勾搭,他就轻而易举得跨过了原本就没有很坚实的那道坎儿,被推了出来针对奚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