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之下
皇权之下
走出偏殿的钟离婉看了会儿繁星点点的夜空,吐出一口浊气,再度将所有思绪抛到脑后。
当年,谢南岳假死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起兵。结果麾下三十万大军,傻乎乎地围了北梁国都玄宇城数年,都不敢攻城。
整个北梁也因此被拖入无边的消耗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以致人口锐减,土地荒凉,国力衰退到被曾经不分伯仲的大越完全压制。
其根本原因,便是这谢安,谢南岳同胞兄弟谢战的唯一骨血,被敌方挟持为质。
谢南岳看重手足之情,怎么都下不了决心强硬攻城。
后来,登基称帝后不久的谢南岳第一次南下找她议和,却险些被嫡亲皇叔谢飞,给一锅端了老底。
也是挟持了这谢安做筹码。
她也差点因此认定他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之所以是差点,因为后来谢南岳杀回去平乱的时候,忽然就不留手了。
不顾谢飞威胁,下令强攻,这才能在短时间内,用最少的消耗,重新拿回了皇位。
不过经过那次之后,谢安便销声匿迹,再没有出现过。
有传言说,是谢南岳为了稳定军心与民心,向所有人证明,他绝不会再让北梁重蹈曾经绝望三年内斗的覆辙,便在最初一回的攻城战时,亲自用箭射死了城楼上的孩子。
在场的将士们都看到了那一幕,却也明白将军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整个大梁。何况先前的那几年所发生的一切,也确实让他们对这位素未谋面却害了无数人性命的小王爷心怀不满。
故而三缄其口,回来后打死不提此事。
那位本该金尊玉贵长大的小王爷,小皇子,也从此成了所有北梁人心底讳莫如深的存在。
无人敢提,也无人想提。
可抛开那些乱七八杂的身世不提,谢安总归是谢氏板上钉钉的直系血脉。
更是如今唯一的血脉。
能借他身份办成的事可太多了。
她不相信当年会是被悄无声息地带走。
更不相信,这些年来没有哪方,甚至多方势力给予庇护。
细细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火铳,钟离婉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又沉了三分。
……
一盆凉水泼来,瑾青瞬间从昏迷中惊醒。
但随即水中所含的细盐落到身上伤口引起的剧痛,又让她再度僵直了四肢。
尽管如此,她始终紧紧咬着牙,不肯痛呼,不肯求饶,更不肯开口招供。
看着昔日姐妹相称,也算同生共死过的人这般情形,琥珀发自内心地叹息了一声,无比惋惜地说:“姐姐这又是何必呢?为了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地放弃出人头地的生活。看你如今模样,妹妹我都心疼得紧,可是那个男人,却连打听一句你是死是活,都不敢。这样的男人,值得么?”
瑾青静静地等剧烈的疼痛过去,才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琥珀,费劲地扯了一下嘴角,气若游丝:“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琥珀双手抱胸,讽刺一笑:“我实在不懂怎么会有人天天跟在陛下身边,亲眼见着陛下是如何手握所有人生死,见到了这世间最高最美的一切以后,还会听信男人的谎言,还会以为,嫁人生子,与人洗手作羹汤,才是女人该做的事。”
瑾青闻言,一脸怜悯地看着她:“万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是好的。可那样的位置,注定只有一人能站,你我,不都是匍匐在皇权之下,瑟瑟发抖,生死祸福都由不得自己的蝼蚁么?与千万众生,又有何分别?今日她高兴,她能赏你富贵荣华,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日她改了心意,命你即刻去死,你去不去?”
“去。”琥珀毫不犹豫:“不去的下场,就在我的面前。”
瑾青一滞,立刻反驳:“我至少为自己争取过,我为了心中所想,心中所爱,奋不顾身地争取过。”
她的眼中迸发出光芒,似乎自己已经胜出一筹:“生而为奴又如何?我的心永远是自由的,除了我自己,谁也不配做我的主人。”
琥珀似是第一天认识她,惊奇的目光盯着她上下打量:“这么说来,我倒是低估了你。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了哪个臭男人,要帮着他们对付陛下,好趁机私奔呢。”
话里的意思却是承认了自己压根不知道她是否与男人有私,那男人又姓甚名谁的事实。
但琥珀就是琥珀,天生就不知道脸皮薄是什么意思,她又凑近了说:“这样说来,我可以放任北境那臭小子死,不必再费尽心力去救治了?”
瑾青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你我相识十多年,琥珀,你熟悉我,我也熟悉你,没必要玩这些拙劣的把戏。你一向是她身边最听话的狗,若她下旨要你尽心救治,你就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会做到。她要是不愿意,神仙来了你也会眼睁睁看着他不治身亡。与我和他是否相识,舍不舍得,有何相干?”
言下之意,是让琥珀少来诈她的话。
琥珀听完就笑了:“姐姐果然聪明。”
过了一会儿又说:“陛下要他死呢。今天进攻的二百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不过他的来历陛下已经看穿了,已经派了人去追根寻底。要是姐姐看上的是他,那妹妹倒是能够理解姐姐为何敢孤注一掷。毕竟是一国皇室血脉,只要推翻了陛下,自己登位,或许姐姐作为劳苦功高的探子,还能捞个妃子坐坐?不过可惜,姐姐这条路,注定走不成了。”
琥珀继续凑近,压低了声音说:“这回的事,只怕牵涉极广,而陛下断不会轻拿轻放,一定会顺藤摸瓜,追究到底。姐姐可还有所爱所念之人在世,需要妹妹破例,为你送去一两则消息示警么?又或是将来遇上什么人,手下留情一番?”
瑾青呼吸紧促了一些,但她坚持不看琥珀,被绑在一起吊在上方的手更是用力攥紧了绳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她紧闭双眸,又变回那副水火不侵的模样,拒绝再与琥珀交谈。
而将她所有细微的动作神色全部看在眼里的琥珀满意一笑。
“行吧,即然姐姐打定主意将所有秘密都带到地下,妹妹知道你拗,也就不强求了。”
她伸出手,轻柔地抚过瑾青被盐水打湿,还带着血迹的乌发,更是细心地为她拭去白嫩脸蛋上的脏污,目光温柔而悲悯:“那就再见了,姐姐。”
“不要被她偶尔流露的温情骗了。”瑾青忽然开口:“记住我的话,于上位者而言,在其之下者,皆为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