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你要朕过继霍齐?”
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周文,钟离婉不可置信地嗤笑:“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若非霍齐,那陛下究竟属意何人?”
周文垂眸,完全漠视汤法的挤眉弄眼,打定主意问。
钟离婉脸上的不悦之情更甚:“谁人都不属意,朕还没有找到深合朕心的继承人。”
周文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轻笑着道:“所以陛下对霍齐百般容忍,不惜在众人面前给他体面,是想拿他做靶子?”
钟离婉眸色一冷,看了周文一会儿,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眉眼舒展,口中说的话却是:“是又如何?”
此话一出,周文和汤法同时陷入沉默。
“朕明白他们的意思。”钟离婉说:“也明白你们的顾忌。朕自觉年轻又如何,在世人眼中,三十而立的年纪已经足够大了,何况世事无常,指不定明日那些小人的毒杀,行刺把戏都会得手,朕仓促离世,到时没有储君人选的大越,必将陷入混乱。咱们这么多年费尽千辛万苦才打开的大好局面,或许会被彻底断送。”
“陛下……”
钟离婉擡手打断他:“事实如此,没什么好忌讳,也没什么不该说的。朕说到底也是凡人,谁敢说朕一定能寿终正寝?谁又敢保证,朕能长命百岁?人固有一死。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左不过是哄人高兴的话,谁还真信了不成?”
周文轻叹:“微臣承认,这回是微臣着了相,说了不该说的。可陛下也不用总说这些话来戳微臣的肺管子。陛下应该知道,微臣恨不得陛下寿与天齐,此生福寿双全。”
他这话说得再真心不过,钟离婉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一场纠纷消散于无形,见大家的情绪都冷静了下来,钟离婉索性也不瞒着了,示意二人落座。
依旧是她居首位,汤法在左,周文在右。
她亲自沏了两杯清茶,推至二人身前。
等抿完一口,唇齿间满是茶香,她才缓缓开口:“朕承认,对霍家,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当年在宫中,新安表面上是没有与其他人同流合污,但事实上,她为得钟离燕庇护,无数次为虎作伥,将我逼至险境。”
新安公主,真名叫钟离馨,生母只是永康帝宫中一平平无奇的美人,歌姬出身,受过一段时间圣宠后,也难逃被遗忘的命运。
一众公主中,钟离馨排行第四,她娘前脚刚传出喜讯,后脚张皇后也被确认有了身孕。当时一心盼着能有嫡子的永康帝大喜过望,一改往日风流做派,三天两头往荣宁殿跑,很快就把那美人抛诸脑后。就算后来生下来的是女儿而非梦寐以求的嫡子,大失所望的永康帝很快又被新献上的美人迷住,将钟离馨的生母,忘了个一干二净。
因此大家才说,钟离馨和她一样,都不受重视。
她是凭着钟离初的庇护活下来的,钟离馨便转而扒上了唯一能与嫡公主相抗衡的六公主钟离燕。不过后者喜怒无常,钟离馨也更加如履薄冰,许多次为了保全自己,不惜祸水东引,将钟离燕的怒火统统转移到她头上。
若非她有几分机智,哪还能活到今天?
说起来钟离馨与她确有几分相似,同样心黑手狠,只要能保全自己,什么手段都敢用。
而且善于伪装。
她从前在人们眼中如何软弱可欺,钟离馨便是如何的温柔纯善,遭遇甚至比她更可悲可叹。
因为她钟离婉被人轻怠,是母亲得罪了张皇后所致,甚至连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没什么意外的话,这辈子都注定被踩在脚下,不得翻身。因此除了钟离初,再没有任何人敢对她伸出援手,与她结善缘。
故而小黎与小安子两个人,她确实带了一丝真心想拉到身边,予以庇护,而不仅仅是为了树立自己有恩必报的光辉形象。
相比较之下,钟离馨则是单纯的时运不济,受钟离燕所迫,供其驱使。可饶是如此,只要有机会,她就会为即将受钟离燕重罚的宫人求情,给她们赠衣送药,甚至有那么一两回,主动替犯下小错的宫人认罚领罪,从而深得人心。
阖宫上下,少有说她不是的。
就算她最终嫁的是霍礼,这个曾经皇贵妃在世时亲自为自己女儿,钟离燕定下的夫婿人选,人们也只看到是钟离燕觊觎家世相貌更加出众的陈胜,为了能嫁给他,这才将这本门婚事当作累赘,推给了钟离馨。
钟离馨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还被迫成了替嫁者。
就连知道内情的永康帝也因此心怀愧疚,为了成全他最爱的女儿,不得已放弃了这个没那么爱的。为了安抚钟离馨,他下令将皇贵妃留给钟离燕的嫁妆分了三分之一出来,自己也贴补了许多贵重物品,又下旨封其为新安公主,给足了实惠与体面,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
到头来,钟离燕是如愿以偿地抢了陈家这门亲事,却因此坏了名声,若非当时永康帝还在,不顾一切地护她周全,她早已被万众唾弃。可就算如此,她依旧是彻底触及了张皇后的底线,这也为她后来凄惨的结局埋下伏笔。
可以说,钟离燕最终输得一无所有,甚至连命都送了,固然有她的算计在内,但另外一个推波助澜,助钟离燕成功抢亲的人,也绝不清白。
这样的人所生的孩子,就算真是天纵奇才,她也绝无可能将皇位拱手相让。
“何况霍齐还是那样的秉性,朕哪里放心将大越江山交到他这样的人手上?又哪里放心,将你等的身家性命,统统相付?”
周文与汤法面色一顿,一股暖流自心底缓缓淌过。
不错,究竟由谁来继承皇位,不仅关乎大越万千百姓的生计,更与他们这些朝臣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眼下的朝堂,是她耗费无数心血,一步一个脚印,用了十余年的功夫才开辟的新天地。
有七成以上的人,效忠于她,以她为尊,以她为重。
包括周文与汤法在内。
她可以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清楚他们每个人的长处与短处,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派遣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
因此大越如今的朝堂,也可以说是她为自己一手打造的最强班底。
而他们,也熟知钟离婉这位君主的心性,与壮志。知道在她手下,该怎么做事,能怎么做事,才能得她青眼,从而求得赏赐,求得他们心中所愿。
这就是大越君臣之间无须多言的默契,也是大越日渐强盛的根本原因。
在这样的前提下,钟离婉选定的继承人,与其说是皇位继承人,不如说是继钟离婉之后,继他们这批元老之后,继续扛起那滔滔宏愿的后来者。
要是随后上位的是个昏聩、残暴的人,就算血缘相近,冠上‘钟离’姓氏又如何?只会让他们所有人,这十余年来的心血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