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颗獠牙（二更）

露颗獠牙（二更）

裴显垂眸,盖住自己不甘与诧异的眼神。

明知自己等人不会坐视周文这等寒门出身，毫无家族庇荫的小子爬到头上，她便先下旨,设左右丞相。

等自己提出异议后，才将那一开始瞒得死紧的两样技法的来路说出来，让这毛头小子霎时间成了功高盖世的人物。

如女帝所言，若不设相位，就得给个足够分量的官职。

至少三省之一。

尚书令汤法自不用说，本就德高望重,此次义学落成，女帝又用了他亲手写好的开蒙书做底,拓印书籍,让万千孩童习读、临摹他的字迹,声望日隆。

他们不敢也不能主动提出让其被周文取代。

那他和好友门下省侍中就得做出取舍。

可无论他们怎么选,都会让女帝如意，都要交出一部分权柄，并眼睁睁地看着周文后来居上,成为古往今来最年轻的位极人臣者。

好手段,好算计。

想明白这些之后,裴显虽然震惊，却冷笑不已。

他承认，自己和其他人，终究是小瞧了这位陛下的野心与胆色。

自她即位起，除了汤法,不曾亲近拉拢过任何世族,还总有疏远冷淡之意，但他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是她妇人短视，意识不到世家对大越皇权的重要性。

她与汤法连下数道政令，与民休息时，他们不以为然，因为谁都知道汤法老儿最是顽固不化，比起权势，更看重文人纯臣那等清名。

汤法最想要的，便是作为一心爱民的纯臣流芳千古。

女帝与他联合，施行仁政，都在他们意料之中，后来施行军政分离，清查田地时，动静虽然大，可到底未曾动过各大世家世族的根基。

所以当时他们虽然看出了女帝的不安分，这才上书请她成婚，早日生下继承人。

但后来却被女帝用钟离一族死伤过重，她于心不安，必须守满七年孝以尽孝心，所以七年之内，不谈婚嫁的借口驳了回来。

这理由十分正当，又有汤法支持，他们虽然不满，也知道这七年只是女帝的缓兵之计，却也没有继续逼迫。

毕竟当年武帝留下的祖训说，这皇位只能落在钟离氏后人身上。

而且女帝再如何野心勃勃，说到底也是女人，怎么可能不成婚？这江山要想稳固，也少不了继承人。

她必然是要成婚生子的。

七年而已，他们不觉得她能成长至完全压制他们世家的地步，所以等得起。

而明白过来的裴显之所以冷笑，也是因了这一点。

今天女帝做出这样一副明明白白要与他们较量的姿态，是以为自己羽翼丰满，足够压制他们世家了？

天真！

与老友，门下省侍中董晋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恭声道：“如此，老臣明白了，丞相之位，非周文莫属，陛下圣明。”

钟离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又问：“其他爱卿也是如此想的吗？”

董晋紧随其后：“陛下圣明。”

其余人纷纷附和。

钟离婉喜怒不形于色，缓缓点头：“那就继续。”

她对宣旨的小庞子吩咐道。

看不见硝烟的较量落下帷幕，看似是女帝这方大获全胜，世家那边沉寂了许多。

退朝后，裴显还刻意过去，向汤法和周文道喜，好像方才在朝堂上怒斥周文年轻不能服众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等到众人各自散去，他走到宫门口，走上自家车驾之前，蓦地停下步伐，转身与不远处的老友董晋再一次对视。

后者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他这才舒缓了眉眼，若无其事地上了车驾。

他承认今天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世家之所以能屹立千年不倒，自有他们的道理。

裴显闭目假寐，决定让这位年轻的女帝陛下，早些明白，什么叫世家。

……

周文和汤法一如既往地在散朝后被钟离婉请到了宣政殿。

此处都快成为第二个小朝堂了。

钟离婉早已命人备下了茶果点心，甚至还有一杯清酒。

“兄长此次赈灾着实辛苦了。”她笑着说：“这杯酒，既是朕为了黎民百姓谢你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庆祝咱们小小的胜利。”

其他二人相视而笑着饮完一杯。

汤法才悠悠道：“可不要掉以轻心。你这次能如愿，说到底还是有心算无心。裴显事先并不知道印刷术和造纸术，都是出自周文小友。他们要是知道，一定会早做准备。”

“弟子受教。”钟离婉并没有觉得汤法这盆冷水有多冰冷刺骨，反而眉开眼笑，略带俏皮地说：“可是他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汤法想到周文的能耐，此子献出来的三样技法都是前所未有，但最可怕的是，这显然不是他所有的底牌。

越是与这人相处，汤法就越明白钟离婉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