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桑宁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太后寿辰前绣好了佛经，只差几道云纹即可完工，还不等她歇口气,便见莼伊这丫鬟脚步匆匆走进厢房，小脸儿紧绷,语气急切的道：“姑娘，庵堂来了位贵客，郑嬷嬷让奴婢请您过去。”
这会儿恰是太后做早课的时间,轻易不会见客,怎的也得再等小半个时辰，早课方能结束。
“你可知贵客的身份？”桑宁将绣线捋好，用浸湿的帕子擦了擦手，边往外走边问。
莼伊摇摇头，“具体什么身份奴婢不太清楚,只听郑嬷嬷称她为淑妃。”
莼伊虽在庵堂侍奉太后，但她从未进宫当过差，对永和帝的妃嫔也不甚了解，不知被称作淑妃的仅有一人，那便是谢三和五皇子的生母，萧淑妃。
月夕节那晚，萧淑妃也出现在城楼之上,当五皇子讽刺谢三端不稳酒盏时,她怕前者失了圣心，全然不顾另一个儿子的感受，殷切的出言维护,那会儿桑宁便觉得奇怪，毕竟谢三是萧淑妃怀胎十月诞下的长子,和五皇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不亲近也就罢了，怎么反倒针尖对麦芒一般。
脑海中浮现出当日的场景，桑宁面带疑惑，不明白萧淑妃来到庵堂究竟有何用意。
不多时，主仆二人穿过竹林行至前厅，甫一踏过门槛，桑宁便瞧见容貌艳丽妆容精致的美妇坐在八仙椅上，端着青瓷茶盏的指节白如削葱润如凝脂，外表堪称绝色，怪不得二十年来都盛宠不衰。
郑嬷嬷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冲着桑宁轻轻颔首。
桑宁屈膝行礼，“臣女见过淑妃娘娘。”
萧淑妃啜饮着色泽清亮的茶汤，一双妙目自上而下仔细端量着桑宁，瞧见少女的容貌时，柳眉不着痕迹的蹙了下。
“你就是之前的杏花花神吧？走近些，让本宫瞧瞧。”
萧淑妃声调温柔如水，可桑宁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怪异，她硬着头皮迈步上前，在距离萧淑妃一臂远的位置顿住脚步，能嗅闻到前者身上馥郁的香气，仿若百花盛开，芬芳绝俗。
“果然仙姿玉貌，与长夏侯生得倒是很像。”
“娘娘谬赞了。”桑宁轻声道。
萧淑妃面上笑意陡然消失，语气渐冷，“桑宁，当日是琼枝郡主求的恩典，你才能进庵堂侍奉太后，岂料你的心性未免太过狭隘，竟敢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害得留光受到惩处，是否太过了？”
郑嬷嬷眼皮狠狠一跳，即便早知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头一个因此事登门的不是樊家人，而是萧淑妃。
她思索片刻，反驳道：“淑妃娘娘此言差矣，樊姑娘前往皇庄小住，是太后的意思，与桑二姑娘无关。”
“若是没有桑二姑娘，还会闹出这档子事吗？”萧淑妃不紧不慢地问。
郑嬷嬷噎了下，樊留光之所以会做调换米粮的蠢事，说到底还是出于嫉妒，她怕桑宁抢先一步，成为三皇子妃，这才使出这等阴私手段，岂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没得到郑嬷嬷的回答，萧淑妃露出了然的笑意，她目光重新落在桑宁身上，一字一顿道：“既是你惹下的祸患，便由你解决，否则小小的长夏侯府，只怕担不起樊相的怒火。”
萧淑妃拨弄着尾指的护甲，姿态高高在上，想起昨日樊相派人递给她的话，凤目中蕴满得意。
樊家仅有樊留光这么一个女儿，她嫁给哪位皇子，哪位皇子便有可能登上皇位，因皇后膝下无子，樊相看中了曾在边关领兵作战的谢殊，属意把他和樊留光凑做一对。
可惜她那个长子大抵被沙场上的真刀真枪伤到了脑袋，竟是个糊涂的，不仅没有伏低做小哄着相府千金，还在太后苛责樊留光时厉声呵斥，彻底冷了人家姑娘的心，事后派人给樊相送了消息，阐明事情经过，这不是打脸吗？
樊相思量许久，也不打算再将心思投注在谢殊身上，反而想让五郎迎娶樊留光，两人同岁，年龄正相仿，再加上樊家权势滔天，曾出过两代皇后，五郎若真跟樊留光成了亲，有了樊相相助，也能在朝堂上一展抱负，指不定还会被永和帝立为储君。
越想萧淑妃的心绪便越是翻涌激荡，她艳丽的芙面略微泛红，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让太后收回成命，不再责罚樊留光，如此，便可当作她对樊相的示好。
桑宁站在原地，余光将萧淑妃不停变换的神态收入眼底，心里的疑惑更加浓郁，不明白萧淑妃何时与樊家扯上关系，甚至还用樊相压长夏侯府一头。
桑宁想不明白的事情，郑嬷嬷常年待在太后身边，倒是看得分明。
毕竟萧淑妃偏爱五皇子一事，在禁宫内根本不是秘密，当年三皇子刚降生便被送至出自鸿儒之家的德妃身边，教养过一段时日，后来德妃离世，三皇子年岁也大了，又在兵法上颇有见地，永和帝将其塞进军营摸爬滚打。旁人都说德妃擅长教导皇子，才让三皇子变得如此出众，而萧淑妃带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的五皇子，性子虽然活泼开朗，却无任何殊异之处，显得格外平庸。
两人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但生在皇家，就少不了比较。
一个是没见过几次的长子，一个是从小养在膝下的幼子。
人心本就有偏向，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才是少数，萧淑妃这般爱重五皇子，难保不会想让他博一个好前程。
而樊留光作为樊家唯一的姑娘，迎娶她，就能得到樊家的支持，对部分资质不显的皇子而言，无异于最能攀附的参天树。
郑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也没料到萧淑妃的胃口竟这么大，打算把五皇子扶上那个位置，这、这未免太荒唐了！
用力拧了下手臂内侧的软肉，郑嬷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声道：“淑妃娘娘莫急，此事究竟如何处置，自有太后定夺，无论长夏侯府还是樊家，都不该插手。”
萧淑妃眼睫颤了颤，有些不满的冷哼一声，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里间传来一阵脚步声，雕花木门被人推开，太后一步步行至近前。
太后面色未变，眸底却蕴着滚滚波涛，起伏不定。
她屈指轻叩桌面，发出咚咚的响声，彷如一记重锤，狠狠锤在萧淑妃心口，让她猛地起身行礼。
“你在吵嚷什么？哀家还没做完早课，便听到你的喧哗声，似是在为樊留光抱不平，甚至还出言要挟宁儿？”
太后坐在木椅上，摆了摆手，周围侍奉的仆婢鱼贯而出，房内只剩下她、萧淑妃、桑宁以及郑嬷嬷四人。
萧淑妃没想到太后这般严厉，当着外人的面斥责自己，她心下不忿，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强挤出一抹笑，道：“太后，留光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年轻气盛，若做错了什么惹您动怒，也是无心之失，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让她回京吧。再者说来，小姑娘生得细皮嫩肉，哪有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割稻禾的？万一受伤了该如何是好，樊相怕是心疼的不得了。”
太后睨了萧淑妃一眼，只觉得这妇人除了一副好皮囊外，连半点脑子都不长，否则也不至于被当成枪使，前来庵堂替樊留光出头。
她估摸着，萧淑妃连樊留光受惩处的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楚，就被她那个侄儿哄骗过来，真是蠢钝不堪！
“樊相心疼又如何？难道哀家连一个小姑娘都不能教训了吗？”太后用力拍了下桌子。
萧淑妃骇了一跳，面色惨白，哑声辩解，“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留光已经知错，皇庄条件艰苦，总不能在那耽搁一整年、”
萧淑妃话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哀家让她收几百斤稻谷而已，若她勤快些，要不了多久便能折返，偏生她自己不中用，除了写信跟樊相诉苦，还能做什么？”
“您有所不知，留光刚到皇庄那晚，就发了高热，短短几日便瘦脱了相，几百斤稻谷对普通农人不算什么，但她从未做过这等粗使活计，委实辛苦。太后，您万不能受旁人挑拨，耽搁了自己侄孙女的前程啊！”
萧淑妃觉得自己像是直言进谏的忠臣，说到动情处还落了几滴泪，怎料太后非但不买账，还端起茶盏，狠狠掷在地上。
碎瓷片四处飞溅，吓得萧淑妃低呼出声。
桑宁不退反进，来到太后身边，柔声劝慰：“您别动这么大肝火，小厨房还煨着盅甜梨汤，臣女这就给您端过来。”